萧在礼微微一笑,双目直视宝座之上的皇帝,撩起袍子按中原礼数叩了个头,“襄国使臣萧在礼拜见大魏皇帝。”
然一侧萧离早已失去往日光彩,正如病久的人一样虚空,坐在轮椅上,只能以抱拳示好。不觉侧眸深深看向一边,见媞祯一袭大红色金凤凌云礼服,满身珠宝摇曳,许久莞尔一笑,“故人许久不见。”
媞祯淡然道:“武安侯风采依旧。”举袖饮尽一杯,暗暗拭去满手冷汗,落落大方。
皇帝唔了一声,眼珠左右转移,微微一愣,“怎么……你们还认识?”
萧离微一颔首,转过眸看向上面的人,“与内子到绛梅雪园赏梅时,巧与殿下王妃同游,有过一面之缘。”
皇帝这才哦了句,扬袖示意他们落坐。萧在礼意味深长地看向媞祯,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毕竟他侄子吃亏吃到一个女人身上,还落到这份刀枪不能提的境地,他自以为十分丧颜面。
大魏打得一手好牌,对萧离用了那样极刑,他问过大夫,即便把手筋、脚筋接好,萧离这身功夫也算废了,不过是能行走塌窝,其他的也就是生活能够自理。大魏失了敌将的隐患,还得了边境的五城,这口气越想越不顺。
萧在礼起身扬眉,击掌三下,唤道:“来人!”
有侍从牵来一匹红棕马进殿,那马鬃毛柔顺,光泽如珠,是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连见惯马匹的呼延晏,亦莫不连连称叹!
萧在礼语气和顺,“襄国属地盛产宝马,所以驯马师技艺及熟,然只有这匹狮子骢的未被驯服,听闻中原多智者,能否请大魏皇帝驯服这一匹宝骑。”
皇帝一笑置之,“甚好,牵到堂下请诸臣遍观,谁能驯服,朕自有重赏。”
李广躬身牵着马出殿,皇帝唤上歌舞,一时宾主觥筹往来,莫不欢颜,短暂过了一阵升平景象。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广独身进来,神色显比之前稍微凝重,有些窘迫挂于眉梢。顿时萧在礼漫上戏谑一笑,皇帝见此已生了不悦之意,问道:“竟无人可驯服么?”
李广低头答道:“诸多士兵已试,此马烈性难降,连真定公的副官谢赫也给摔了下来,暂时无人敢上。”
玄凌凝神道:“真定公自己呢?”
李广道:“真定公说他有腿疾未愈,所以……”
皇帝哼了一声掩饰尴尬,“诸王呢?”
这疑问的话语未落,临海王“嗐”地一声拍了下大腿,急忙挥手道:“儿臣平日最讨厌舞刀弄枪了,什么马不马的,一股骚味儿臣最烦了,秦王这么能耐,叫秦王试试!”
温钰顿时眸中一闪,乍看皇帝目中的希冀,更身觉不好。此马连他舅舅都要装病躲过,可见不是善茬,若他将马驯服还算好说,若是驯服不了,便是丢了大魏皇室的颜面,治罪更是少不能少。如今被这临海王拱火夹在中间,真若是退不能退了。
席间屏息凝神,除却萧在礼含笑轻蔑之色,唯觉胶凝沉闷。却不见媞祯犹已翩翩起身,“陛下,臣妇愿意一试。”
温钰旋即微怔,皇帝却是微有无奈的语气,“连武官随将亦不得其法,你一个女人家又怎么能降服得了烈马?”
媞祯明眸如宝珠熠熠,“臣妇家乡乃是乌孙之地,自小便驯养西域宝马,极通马术。即便一时失误,女人家家也不会贻笑大方,陛下不若让臣妇一试。”
皇帝略一思忖,道:“也好。”
媞祯微笑:“只是还请陛下赐铁鞭、铁抓、匕首三物协助臣妇驯服。”
皇帝点头应准,便带着满殿宫妃朝臣到廊下观望,院中狮子骢已被李广牵到眼前,媞祯束好袖子,转手拿来铁鞭,扬身登上马背。
这马果然极其烈性,甫一是刚落座便扬起前蹄,一个冽阻差些将人倒下马背。温钰几乎是本能抬起了双想要去接,却将在上步的时候被呼延晏拉住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皇后紧紧攥着心口,皇帝也额头冷汗一片,然萧在礼那口得逞之意还未倾吐,媞祯旋即右手上了一圈缰绳,骤然一鞭狠狠向后打去。那铁鞭生硬,马吃痛后迅速落脚极速向前冲,然它速度越快,鞭打越狠,随着马蹄左右摆动,媞祯手心也被缰绳勒得酸疼,转手丢下鞭子用铁抓狠狠的打,不一会那马身上挂了血痕,扔却犟死不降,还在拼力挣扎。
萧在礼立时大怔,仿佛憋了一口气般,脸色通红通红,想喊的话还未从口中,浓烈的血腥气在观景廊前弥漫开来,有些胆小的宫人吓得连声惊呼。
只见有一把匕首横穿马的咽喉,大量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狮子骢狂吼一声,声动云霄,抽搐几下便一头栽倒气绝而亡了。
媞祯孤意在眉,烟视媚行,极天然妩媚。她见众人惊诧并不以为然,只是拿手帕轻轻擦着眉眼间的血渍。
萧在礼瞠目结舌,仿佛要气毙过去一样,“你……这狮子骢价值连城,数十年才能出这么一匹!驯服也罢……你居然刺死它!”
媞祯仰首道:“良驹应该成为帝王的坐骑。驯服了就用,驯不服留它又有何用呢?即便它价值连城,也不过是畜生而已。”
萧在礼双眸微抬,冷冷道:“即便是畜生,也是襄国献给陛下的国宝,你杀我国宝,又当何解?”
媞祯不屑一顾眯起眼,“天子面前,死……又何尝不也是一种驯服呢!”
这话别有机杼,登时刺得萧在礼含血在心,一言难尽。皇帝不置可否,洋洋得意的捋须而视,“秦王妃,甚得朕心!”
媞祯敛衽盈然一笑,“此马已臣服,还请贵国使臣觐献五城宝图,以示降服之意。”停一停,傲然道:“想必使臣不会为一个畜生失了襄国气度,叫人觉得襄国表里不一。”
萧在礼顿时脸色青紫,死死攥着地图咬牙切齿,萧离却轻手拉住他使眼色叫他打住。
萧在礼狠狠瞥了媞祯一眼,似是向皇帝赞许,“果然是有其夫必有其妇,臣真是十分的赏识王妃的狡黠聪慧,口若悬河,一点也不像终日处于府里足不出户之人。”
媞祯微微欠身,容色平静无波,“使臣过奖,我实在才疏学浅,不过略得王爷偶尔指点,怎敢担当您如此赞许。”
萧在礼哼了一哼,招一招手,一名侍从接过他手上的地图向皇帝捧去,“这是北麓关边地五城的地图,如今已是大魏的属地了。”
皇帝颐然而笑,极是满意,查阅过后便将图交给李广封存,抬首却见萧在礼唇角的笑纹渐次深下去,“王妃出色,一时竟连襄王的女儿都比了下去。”
皇帝正欲谦虚几句,萧在礼的目光却扫向一旁,“连陛下的儿子也比了下去。听说陛下只有三个皇子,我们襄王却有十七位王子,个个骁勇善战,会弓识箭,日后有机会还想与大魏皇子多多切磋。”
忽然哦了一声,“忘了,临海王不善骑射,就只剩南阳王和永安王了,看来得永安王长大才行,不然且不连个分担的兄弟都没有了。”
其言下之意是在讥刺皇帝子嗣不多了,然得驯马胜利的皇帝并不恼怒,而是平缓的接口,“等永安王长成,鄙国之子且非已过壮年之时,襄王不怪朕胜之不武就好。”
萧在礼呵呵一笑:“陛下不笑襄王以多胜少就是了。”他眼眸一瞥,“怎么南阳王不在?平阳一战臣曾与其携手,今儿还想瞻仰一下殿下的英姿呢。是病了……还是跟陛下隔阂了……”
巫蛊之事父子失和举世皆知,皇帝闻此微有尴尬,正欲回答,却见李广肃着脸捧酒上前,一时也不多言,只是任由李广在其耳边耳语。
然那厢温钰全然没有在意,一心端详媞祯的手心,几欲见刚长痂的伤口微微绷裂,顿时心疼皱眉,“如今天一渐凉,旧伤复发又要刺痛了。”
媞祯只是温顺的摇头,“襄国横竖搁着口气咽不下去,此番必然有意折辱,若是好事舅父就上了,何至于到你这儿,好在不迎刃而解么,若是伤及大魏的脸面……想要愈合便也不好愈合。”
说着,不觉又瞥了瞥舌战方休的萧在礼,“可见这个五城图拿前不好拿,拿后也不好揣。”
温钰微眯了眼深以为然,正想抿了一口酒,却见管彤极快的崩着脸走到他面前,焦急道:“殿下不好了……杨思权不见了!”
媞祯怔怔一惊,寒意霎一下的凝成一把利刃,几乎要刺穿人一般,颤抖地打翻了桌子上酒盏。
紧接着几乎是一个乍然的通报如雷贯耳:“陛下!紧急军情!南、南阳王已带着骁骑营攻进温泉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