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沉浮未央

庭前,有落簌簌,媞祯款款伸手接住,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如今算来正是石榴期,想是霁月望湘台的石榴已经如火如荼,枝繁盛。躺了一个多月,走起路来还很虚浮,晒一晒太阳,才觉得夏日迎来的炽热。

伫立暖风中,柔软的衣衫贴着她的肌肤轻轻漂浮,心境也跟着这风一般,起伏不定。

班若轻轻为她披上一件芙蓉纹茜纱披风,柔和道:“姑娘才刚好,别吹风吹久了染上风寒。”

媞祯摇头看她,“都六月了还风寒呢?”回过头看着太液池火红的莲,“真安静啊,一兴波澜都没有。”

班若白净的面容微含愁云,看着远处的斐雯,“只是斐雯的眼睛越来越往姑娘身上盯,从前还有些距离,如今倒是走哪儿跟到哪儿了。”

心中骤然蒙上一层阴翳,眸色却依稀淡然,她道:“我从前小看了孟献城,不想襄王早就在宫里布置了眼线,这短暂的太平宫外不长久,宫里也岌岌可危。所以不默默静止,又怎么能让敌人上当呢。”

足下丝履踩着芬芳落,一步步沿着湖边走,目光不觉停驻在青葱玉树下的华丽身影。陈修仪已是容光焕发,一袭赤金丝绣的鸢尾长裙,发髻上堆宝砌珠,张扬形态犹如从前淑妃的模样。

扬了扬脸,那人便捏着帕子娓娓上前,跟她招呼,“如今王妃的脸色可好看多了,想想月前还是苍白的小脸。”

媞祯徐徐一笑,格外客套,“一盅一盅养生的补身汤喝下去,气色怎么会差,倒是劳烦皇后和您换着样给我送。”

陈修仪说甭事,拉起她手轻轻一拍,“这头一回自然得好好补,小月的亏虚跟生孩子没什么两样。看着你身骨小、肉又瘦,更经不起折腾了。”慢慢凑近她,小心翼翼道,“不过这也不是我们的主意,是济阴王不放心,私下里偷偷送的,别看陛下明面上不让,但皇后肯经手,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

念及温钰,她的心总是软一分,雪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情不自禁浸淫在往日的时光里。曾几何时要许赏四时光景,却从未连贯相守过那么长,反而愈发感到乏力,这回天各一方谁没法给对方宽慰宽慰。

胸口一冷一热,渐渐眉间拢起愁云,旦暮一声尖锐的猫叫响彻耳畔,骤然滚出一团白色绒球,是一只又肥又胖的大白猫。

她悚然一惊,往后缩了缩,小产那夜的翻云覆涌,尤其是那双滚圆萤黄的眼睛,简直伶俐地刺目。

班若不动声色地护到她身前,她浑身僵直,强压了恐惧半晌,却见陈修仪伸手抱在怀里,才勉强掩饰着笑道:“修仪养了猫呀。”

人笑了笑,爱惜地抚着它的肚皮,“深宫寂寞无聊,排解一下罢了。不过这小东西雪团团的,看着十分可爱,我真是越来越爱不释手。”斜邀着胳膊就要递过来,“你要不要抱抱?”

应激性的退后两步,心口突突地跳,连忙把将要呼出的惊叫硬生生压了下去,说不用。

陈修仪见她这般一怔,急忙反应过来,朝自己嘴巴打了一下,“瞧我这记性,那晚上你叫猫扑着吓坏了,真是我不好,还想把它抱给你玩,罪过罪过啊。”连忙唤身后的丫鬟,“翠微,把猫抱回去,仔细看着别叫它跑出来吓人。”

媞祯松一口气儿,“不过这猫养得真壮。”

陈修仪一听颇为自得,“可不是,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就胖成了这么大个。前些天抱给皇后,连皇后都爱不释手,可我却生怕它认生咬人,毕竟是畜生,总是防不胜防。”又道:“回头到我宫里,还有七彩斑斓的小鸟,你挑只回去解闷也好。”

媞祯应下说成,班若忙笑着过来,“姑娘,吃药的时辰到了呢,只怕凉了喝不好。”

她会意,随即朝陈修仪欠了欠身,“那我便先回去了。”

点一点头,班若扶着她走远,替她顺着后背,“这么大的猫真是骇人,想想那晚就觉得后怕。”她关切的问:“姑娘没事吧?”

她摇一摇头,“没事儿。她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

这一夜整个长安城都被尚带着热意的乌夜所笼罩,因白日之事,媞祯睡得有些不稳,额上沁密了汗。然比之她小小的不安之下,是穿越重重楼宇的另一处地方。

秉烛夜行,站在大魏的地图前,孟献城已肝脑涂地。今日午后收到北麓关外的急件,命他尽早将关外到长安的沿线兵防图传至营地,可奇罕就奇罕在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让杜重诲整理的图纸敛在信里送了出去,已是过了半个月没有音讯,派人下查送信之人早已失踪,于是又添了一封信,还是特命自己身边的人去的,怎么隔了半月竟是催促之言,连他身边的人也……

他身子颤了颤,莫不是北麓关那里警觉了,可他之前叫人探过无数遍,呼延晏自过了去,就跟丧了魂儿似的,底下的事全给副将谢赫做主,可上梁不正下梁易歪,没人愿意做这等苦差,还操闲心,所以那关口是松泛得不行。

路上出了差错,送信是人影都不见了,十有八成就是长安这块出了问题,只是这京中除了济阴王府还有谁探过他的底细,上回叫他们吃个空,正憎恨着呢。可挑到明面上琢磨,却还是照旧两头难。

去了,肯定有人埋伏他守着;不去,关外得不到消息就成了无头羊,届时生出岔子牵连罪过更多。如今宫中城中布置妥善,离关外兴兵只差一步之遥,放弃……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遣人是不能再遣了,被一扣再扣,延误战机,不亲自闯一闯,也没得省心事。

手指在椅搭上笃笃击节,就叫荣宝去收拾行李,荣宝吸了口气,有些担忧,“您走了这里谁镇场子,不若叫奴才去。”

孟献城摆手说不成,“就你知道是陷阱我不知道?可眼下谁耽搁得起,一直埋步着不动,叫人发现就成隐患了,好不容易宫内和宫外连成一线,这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斜乜了下眼睛,“明儿我跟你再叫上四五个人,咱们分多头行动,纵他高手如云也未必抻得开手脚,再不济,眼下皇帝不信他,孤军奋战有什么用。”

殷珠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耷拉着眼皮进来,捵了捵衣角,“又要打仗了吗?”

她露夜过来,让孟献城心里头一滞,转身找个椅子坐下,揶揄她,“你是清闲人,自然有你的福泽,女人家家的撂开手站干岸,享福才是要紧的。等平定了这里,也是时候回燕京给你安胎。”

他尽量说得轻松,心却一直往下沉。她有些卑微的弓着身子,“就不能不战?两个国好好的。我实在想不明白百姓遭殃的事有什么好做,要真是攻进宫里大魏朝没了,那媞祯的身份算什么,前朝遗孀么,连腰板都站不直。何况她知道你灭了她的国才掳的她,还好得了么?”

他是坚硬了心不罢不休,“战争和女人不沾边儿,生死都是男人以命相搏,我若是败了,照样儿的死无全尸。还有一句你得记得,就是嫁夫从夫,羯族的女人不得干政。”

攥起拳不成事,殷珠像是剥落的墙皮一样,簌簌坐下,抿紧了上唇抽,他到底是个凉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