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以香囊,以解相思,可拆而细瞧。
这句嘱托他一直未忘,只是舍不得拆,她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以至于每一件都很珍贵。拿剪刀剪开时小心翼翼的,慢慢见饱满的芙蓉籽里一露出一截雪白的绢纸,展开仔细的端详,默默心中已有勃动。
管彤进来看着发呆的主子,叫了好几声。温钰才如梦初醒似的,连忙起身,连鞋都趿不上就往卧室跑,浑然在媞祯的书柜附近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隐在书立后的玉狮子,轻轻一扭,只见机关转动“咔”地一响,暗匣便缓缓打开。
管彤屏气敛息,眉毛紧紧皱起,“这是什么……”
温钰没有答话,一顾紧张的将一个红漆盒子打开,是一册长安城的暗道布防图,可以见得有岁月啃食的痕迹。怪是他父亲当年派兵驻守长安,安阳石氏还能从眼皮子底下举家潜逃,这么错综复杂的暗线,只怕不拿在手亲观,他都觉得是梦呓。
既是如此,那将城外万佛寺练就士兵,便可从暗道直达皇宫大门,少了不少损耗。若再在咽喉必经之地埋上炸药,设下埋伏,足够推迟他的一切行动。除次之外,石舫、霍舫还有左冯翊,都可如虎添翼,就差一个契机。
股首齐栗,他全神贯注的克制自己静心思索,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顾不上管彤的追问,连忙披上斗篷要去一躺万佛寺。
推开屋门,一道直通王府二门,刚迈出去,便微微一怔。站他面前是沈望舒,却又不止沈望舒。
“孔笙……”他眯量着看,仿佛大悟,“怪是沈公子信誓旦旦,原是有你相助。”又指正正指向另一个人,“你露夜前来,又想劝我作甚,我信过一次,才有了今日的结果,这回你劝不住我。”
沈望舒拄拐轻移几步,“那殿下想怎么做,就这样横冲直撞的杀进宫里,你以为皇帝不知你心中所想,你这样闯进去就是送死!”
温钰嘴角扭曲,心中早已血肉模糊,“送死也好,杀头也好,都比这样睁着眼等死强!”转目看向孔笙,又横向他,“你中领军在手,若有血性,就跟我一块,不然就别打听。”
沈望舒吸了口气,袖口被风吹的簌簌乱颤,“你以为我想管你,不是玄机,我巴不得你早死了安生!”
温钰是恨透了心肝,咬牙切齿的悔悟,“你有什么资格提她!……亏得你是她的师兄,横竖要紧的时候站干岸,嘴上漂亮,别的什么都没有。上一回信你,才是我刘温钰最大的愚蠢!”扔下话一把推开他,跨过二门。
沈望舒一抖一颤,跟在后头着急,急急唤他回头,“殿下!”
温钰半似癫狂,根本没有再理。沈望舒颠簸得喘不上气,愕然站住扯着嗓子嘶吼,“刘温钰你给我站住!”
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白影,急道,“你以为就你有情,你有意,别人都是铁石心肠么!十七年前安阳石氏被你父皇逼得满门潜逃,一路拔山扛鼎牺牲了多少,流了多少血,难道你想让安阳石氏再从中原消失一次么!”
说着,他的声音漏了风,有些颤颤发抖,“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我……我,玄机是我亲手设计送进宫的,我比你,比你们所有人都在乎她的安危!”
擎天紫金一锤到底,温钰俨然脑子咚的一响,嘴唇紧紧的绷住,猛举起拳头朝着沈望舒劈头盖脸的扇了过去,“沈士溪…你个混虏!”
他狠狠揪着他领子提起,一脸走火入魔的相,那杀意仿佛要从他身上凿两个洞。冷然质问:“你撒什么癔症,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她是媞祯……她是媞祯啊!你怎么可以把她送进宫,怎么可以!”
沈望舒忍着情绪上的翻滚,深吸了一口气,“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计!这是扳倒杨思权和杜重诲最后的机会,我不能这么错过!”
温钰不以为然,“那你也不能拿媞祯做垫脚石!”他眉心曲折成川,“你的大计,你的世仇,你爱怎么做我管不着,但你牺牲媞祯你就是无耻!凭什么去牵扯她,这又与她何干!”
“杜杨乌合,你我同仇敌忾,这是大势所趋,何况她也愿意!”
“她愿意……”温钰霍然睁眼,迫视他,“她愿意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了吗?纵要除杜杨二人,办法何止千千万,何至于让我的妻子、你的师妹去冒险。你知道宫里多危险,十足踏错都有可能小命不保,她是聪明,她是坚强,可她也是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她的生命只有一次,她不是神仙,不会准确的预知将来发生的一切,她的筹谋就是赌,是赌就不会百赌百赢,她也会心力交瘁,也是需要被人保护的。你这样对她……这样把她置于险境,你到底知不知道,磨难太多她也是会死的!”
沈望舒愣了下,怔怔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想过她会死一样。从小看她到大,她一直极有生命力,凡事都没有倒下过,甚至连哭都不怎么会,所以理所应当觉得死亡离她很遥远。
然被温钰这么一说,他有些忧心忡忡,害怕她真的化成一缕烟神形俱灭,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他下地狱都不会饶恕自己。
温钰惨淡地牵牵唇角,黯淡的讽刺道:“沈望舒,如今沾上你喜欢的人的血,这种成功……你还欢喜么?”
目光很是鄙夷,厌弃的撒开他的领口,任由他坐跌倒地,“我瞧不起你,一辈子都瞧不起。”
孔笙在一边看着不敢劝,只能弯下身搀扶他,沈望舒却豁然推开,紧紧攥着朱砂流珠,艰难的站起,“你瞧不起也罢,不管是如何,今日……我是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的。”
歪着拐杖支撑,热气儿在眼前织成白茫茫一片,“耐心再等三个月,时机就快来了,这是玄机托杨雪心带的话,你可以安了吧!”
天色风云突起,温钰却是一片诡异的平淡,仿佛任何事情和消息,都无法撼动他的铁心。
他日思夜想的想她,想得心神俱灭,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办法体会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又失的痛苦,光想想会她可能回不来,他都生无可恋。
他喃喃摇头,目光如炬,“她躺在床上好坏还未知,三个月,我等不住。”
旋即踅身而去,沈望舒震声唤孔笙阻拦。孔笙一个箭步直冲,兔起鹘落的手势,迅捷无比,温钰反应急速,听风辨形,左掌回转便斩他手腕,波的一声轻响,孔笙只觉一阵酥麻。
他本就有功夫在身,不过因少年蹉跎,又腿疾休废,如今钟老先生医好他的腿,只怕再收着,也不好拿下。
孔笙咬了咬牙,只怕今日是要得罪拿出真本事了。心里绷一口气,霍开招式就要较真的猛捶,然一掌还未至,曹迩一脚横飞而来,隔开他们的距离。
一下孔笙急了眼,“快让开!免得你家殿下送死,这是石王妃的令!”
曹迩不以为意绞住他的手嗔瞪,“旁的我不知,我只知谁敢伤姑爷就是死路一条!凭你说得天乱坠,动手——就是不成!”
“你这憨奴!别生怪我没警告!”
“打便打,何这多来废话!”说罢复起右掌,食指连动。
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八大舫从来不培养闲人,对刀党培育更是优中选优,何况是能一直跟在老家主身边的人,。一个身经江湖恶战,一个在战场冲锋所向披靡,高绝的武功,丰富的经验,他们之间想要战胜谁都很难。
温钰已经急不可待想要迅速结束,推手跟曹迩一起横击,孔笙忽然又受一掌,声线有些悚然,倒退的两步又开始蓄力,几经有些你死我活的架势。
眼见三人缠打的越发失了分寸,沈望舒也越发惊心动魄丢了拐,忽一个流星锤直勾勾从一侧飞来,惊得三人同时向后躲避,“啪嚓”一声,灰凝的地上皲出网状的裂纹。
几乎是同时,四个人朝那侧看了过去,寒毛竖起,面庞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