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拂水漂棉

莲步轻移,陈修仪避着暴室里的恶心于污秽,她虽位份不算高贵,但一直锦衣玉食,已是多久没有踏足这样地方。

小心翼翼来到淑妃的牢门前,解开暗紫色的斗篷,“几日不见,淑妃姐姐已然憔悴至此。”

淑妃闻声,只是斜倒在草垫上纹丝不动,意想不到的冷静了下来,“你这病……好的真是快啊。”

作古的记忆陈酿着昔日的雕琢,从前眼下之人是多么卑微,如今倒有自己狼狈落魄的时候,深切的酸楚渐渐被恨意浸染。

陈修仪的颈微微曲着,狡黠的目光闪烁如兽,“除去咒法,焚火烧掉,自然一切巫蛊可解。皇后的身子也越来越好了。”间或忆起往昔,她冷然相望,“我只恨我没在你当时到我家的时候杀了你,要不是我家接济你,你还有今日!”

“你还敢提从前!还敢舔脸说接济我?”

淑妃极其激动的按着胸口,一手挣扎的扶着木栅起身,“我在你家的时候,受尽多少辛酸与苦楚?要砍柴、洗衣、做种种粗活,甚至还要受你和你母亲的便动辄打骂,几次差点活不下来。若不是我命大早就死了,还能等到你们家族落魄,要我嫁进王府?!”

她目光极不屑的打量她,如蔼蔼阴翳的云影,“你以为你多高贵,你以为你家是多积善,难不成你天天在椒房殿耳濡目染,还真把自己当成贤良淑德的章皇后了?”

陈修仪甚是不以为然,却保持着温柔而恰到好处的笑容,“我若真像皇后那样愚蠢,早都在你手里死了千次万次了,你这辈子也不过是个淑妃,而我福气还远不于止。”

“是么?”淑妃呵呵一笑,“章有容那个蠢货轻言枉信了你,可见她来日的下场,是要比我陈婉愉还要惨。”

陈修仪垂着眼皮,捧着手里的鎏金垂手炉,淡淡道:“什么下场?”

“嗤”地笑了一声,对着熠熠烛光照着细白手指上光艳璀璨的宝石戒指,“你今日前来,难不成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你想动手就动手,用不着我在面前装掩饰。”

淑妃入鬓长眉轻轻一挑,缓缓敛黑了双眸,似针尖一样刺目,“我只是好奇,小立子也就罢了,阮娘……你究竟用什么收买了她,她是我的心腹,自无父母双亲牵挂,到底是为什么背叛我……”

一晌无言,昏暗幽闷的室内,苟延残喘的烛火下,陈修仪低眸深思,一时间她也有些惶惶碰不到地。说句实在话,虽然是盟友,但媞祯具体怎么利用阮娘来绊倒淑妃,她还真不清楚,媞祯在其间到底干了些什么,起了什么作用,她更加不清楚,可是杨雪心直属奉茶监,向来听从皇帝和杨思权的号令,怎会那么巧合带来了阮娘。

可缓过来说,若不是两相结合了说词,只怕淑妃还有个申辩。

难道……不觉如冰雪覆面一般让她依旧姣好的脸孔失了血色。

心里头不敢小觑,眼下却只以淡然的双眸掩饰她内心的怀疑,看向淑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性……是你能揣度的么。”

淑妃喉中一滞,心头一阵绞痛,“你打算怎么对南阳王……”

“南阳王在陛下的奉茶监安插人手,已是犯了君主大忌,现已割除一切职务查办。”陈修仪顿声,“自然,临海王也不例外。”

她慢慢掀起裙子,坐到木凳一角,打量她,“你放心,你儿子的一切是断送了,别人的也都断送了,要数风流人物,只怕还得看现在。”

激怒的咳嗽声在狭小潮闷的室内,一阵阵,一潮潮,“妹妹是自信能够高龄得子,并封为太子了?”

陈修仪拂一拂袖口上柔软的风毛,“自信不自信哪里是要紧,要紧是只看老天是否垂怜。天若怜我,必然赐我一子,否则也不过是个惹君父厌弃的逆子。”

淑妃摇头大笑,“是么?”转而轻快的吐出一个好来,“那我就睁着眼睛好好看着……看着你是否会得偿所愿呢……”

甬道的风呼啦出来,清冷冷地透骨刺入,月色如霜,覆盖一地如冬月的冰雪,许望台亭阁空水清明明。媞祯携了班若站在高楼上静观,眼底已是一片清寒血色。

只听她水葱剪水的指甲往护栏上一落,激起叮的一响,“这春草地下埋,夏天一来就又活了,倒难为陈修仪着急斩草除根,今夜一过,怕是明日送进宣室殿的消息,就是淑妃畏罪自裁。”

杨雪心的眉毛轻轻一动,“那南阳王更是要焦急了。”

媞祯扬了扬眉,吟哦了一声,“南阳王最近很浮躁吗?师兄哪里有什么话?”

“南阳王最近跟三公子交集很少,像是设了防范似的。”

“这样,”她纳纳的想,甚是恬和,“倒也无碍,如今一时一杆子撂倒的事,凭他怎么乱来都未必能够,若是他敢狭兵反了,那才求之不得呢!”

默默里,她扶着班若的手转过身,“阮娘……”

杨雪心嘴唇微微一颤,旋即淡然,“阮娘并无父母兄弟,只跟那个侍卫两相交好过,控戎司已经把人解决了,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媞祯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不若多说的巧合,便是在某天某夜里掖庭局里的一间耳房,发现了一对缠绵悱恻的痴男怨女。宫女和侍卫通奸,向为宫中大忌,顺藤摸瓜下去,是舍己为人,还是同归于尽,答案已在眼下。

若未有此饵,阮娘也未必会铁心反噬。如此前有外侍之言,后有贴身宫女之语,强弩之末,单凭陈修仪一个内应,显然不足为力。

其实淑妃倒台,于她并无关痛痒,到底真正想要牵制的,还是皇帝和奉茶监的关系。若是皇帝知道自己的独属机构已快丧失御权,父子真情亦可泯灭消散,更何况是臣下,对立之意不言而喻。

慢慢垂下眼睑,微长的睫毛覆在洁白的面颊落下淡淡的阴影,她轻嘘了一口气,“这些日一过,只怕陛下对杨思权疑心会越发越重了,若是杨副统领能在此时得到陛下的信任,担正奉茶监的实权,便是将来一兴波乱,南园一众所受庇佑千丝万缕。”

杨雪心深吸一口气,有罕见的决断,“三公子和王妃筹谋,我必听命行事。”

媞祯牵了前唇,轻轻震了震她的肩膀,“最多三月之期,让师兄做好准备。”

杨雪心愣了下,怔怔道,“当真?”

她素然微笑,“有备无患。”

并不知会怎样,只是她抉择的目光总会给人难以抗衡的力量。杨雪心点了点头,些后说是回去晚了不妥,便下提前下了望亭。

大夜里很黑,孤寂寂的,没有一点光,接着月色,班若的明眸闪了一闪,低声在耳边道:“与阮娘私通之人……杨雪心心软了。不过奴婢偷偷在他的伤口处抹了毒,想必出宫后也就罢了。”

媞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理解,推己及人,想想戴将师和自己,她也于心不忍。”幽幽看向不远处暴室前伶仃的树影作叹,“只是陈修仪做得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杀尽杀绝,迟早是有大患的。”

班若掀起斗篷合在她肩头,“起风了,回去吧。”

夜凉如水漫上肌肤,她轻浅回“嗯”了一声,夜影暗行,班若搀着她一步一步压平实地下着台阶,夏来草木更盛,落在地上如藻荇交横,成一团团浓重的灰墨色,模糊了视线。

班若环顾四周,皱眉道:“白天这里景致不错,一到夜里竟觉阴森森的。”

媞祯点头笑道,“日日来往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忽然凝神驻足,闻着一奇怪的草味,“什么味道,这样冲?”

班若道:“好似是荆芥的味道呢。”

媞祯微微蹙眉,心下渐次疑惑起来,“宫里头怎么会长荆芥这种野草?”

她话音未落,一声幽长哀嚎的猫叫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耳中,不过是瞬间,左右起伏猫叫一声接着一声,正对着楼梯的杨树上,弓背竖毛地站立着数十只猫,眼睛铜铃似的闪,黑夜里发出荧光黄色的光。

班若“嗐”一下,“哪儿来这么多猫啊!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墨色的黑猫从树梢直跃而下,稳稳得朝媞祯扑去,她无措愣住,骇得班若急忙往后一揽,一脚将猫踹开了丈远。

惯性使得身子向后两步,媞祯受了惊,刚捋着胸口站稳,忽然一个强劲的手力从背后砰然撞向她,甚连班若都未顾上,直接把她从楼上推了下去。

一张俏脸吓得雪白,班若急唤了声“姑娘”,提着裙子往下跑。

这变故所料之未及,一整个人浑然懵住,媞祯的脑子嗡嗡地响,像下着嘈嘈切切的瓢泼大雨,眼前白点子乱飞,半晌才看得清眼前的景象。她屏息唔了声,只觉有股温热的阵痛随着涔涔冷汗漫延而至下身,仿佛有什么在悄然流逝。

她极力挣扎的抓住班若的手心,吃力的吐字道:“快……快去找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