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庭前落飞坠,碎红片片,落地绵绵无声。红墙围成的局促的四方天地里,屋门被一扇一扇的打开,终于在淑妃的昭阳殿佛堂的一角,搜到了两个巫蛊娃娃,正好是皇后和修仪的生辰八字。
李广把东西取走时,淑妃还在惶然无措的发呆,仿佛对这一切充满了意外和无知。然未没来得及申冤,就已被人拖到了椒房殿外跪着。
她跟宫女俩个人手握着手,直到见到皇帝从门中出来,才犹不急的膝行过去,“陛下——陛下妾冤枉!妾深知宫中最忌巫蛊,又怎敢以此咒术,诅咒皇后呢!更何况,妾与皇后素无仇怨,妾为何要这样做!陛下——”
皇帝瞳孔骤然缩紧,那种厉色,汇成一根尖锐的长针,“因为你因怨生恨!你怨恨朕因皇后罚了南阳王,恨朕割了他立储之地,你才要诅咒有容!”他上前狠盯着她的眼睛,“你敢说你毫无怨言?你敢说你天天求神拜佛没有私心!?”
淑妃心头大惊,急促摇头,“妾是因您重惩南阳王而心有不甘,妾是怨恨,可妾设佛台理法也只是想有个精神寄托而已,妾只是祈求儿子顺遂,祈求陛下消气,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了!妾没有诅咒皇后,妾没有!定是有人要陷害妾!”她微微侧首,更是笃定,“是啊,是有人陷害妾,一定是啊!”
皇帝的神色冰冷至极,如同数九寒霜,散着凛凛雪色冰气,“那你倒说说看,是谁陷害你呢?”
“陈惜君!她记恨妾压制她多年,她愤恨于妾,一定是她害妾!”
皇帝呵出一笑,几乎是嘲弄的语气,“陈修仪现在还在昏躺在床,根本毫无神智,她能陷害你吗?难不成是她诅咒的她自己?”
淑妃坚定咬牙,“卑劣之人自有卑劣之人的法子。”
皇帝不以为然朝外一叹,“你还是先听听你宫里人的陈词吧。”
容不得她有片刻的思量,却见昭阳殿的太监小立子被李广带上来,手上还有些许轻伤,看着倒不甚严重。
皇帝冷冷道:“淑妃,你且看看现在进来的这个人,你可认识?”
她有些情不自禁的忐忑,“认识……他是妾宫中跑腿的太监小立子。”
皇帝的笑意冷凝在嘴角,指着小立子道:“把方才你跟李广说的全交代一遍,有一字之差,也不和你计较,立刻送回暴室刑讯。”
一听“暴室”三字,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淑妃吩咐奴才到宫外找神婆做了这些个巫蛊娃娃,奴才实在不敢不听啊,她对奴才说,若是奴才不听话,就要杀了奴才的家人!奴才只有一对弟妹了,从小相依为命,实在不敢不听淑妃的吩咐啊!”
淑妃气得发怔,逼视着他道:“小立子,你好好想想清楚,我何时叫你找过神婆,何时做了这些巫蛊娃娃,你不过是个在外侍奉的跑腿太监,就是本宫要做,又怎会叫你这个外人知晓?”
小立子苦着脸,“那夜您诏奴才给您送佛灯,这话分明是您交代的。您说您怨恨皇后狐媚,才让陛下和南阳王骨肉分离,您还说陈修仪于您同宗,却处处逢迎皇后让人讨厌,所以您一定要出这口气!实在是您拿奴才的弟妹家人威胁,奴才万般无奈才答应了的。”
皇帝凝视她片刻,“贱妇,你还有什么话说?!”
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冷汗夹着油腻嗒嗒而下,淑妃揉着裙子,只能讷讷声辩,虚弱地仰着头诉说:“昔日汉武帝老年昏庸,宠臣江充奉命查巫蛊案,用酷刑和栽赃迫使人认罪,害得卫子夫和卫太子自尽而亡,妾如今正如当年的卫皇后啊。”
“卫子夫贤良貌美,你德行无状,也配媲美?”皇帝一把将珠串抛于地下,“朕还没老眼昏到这个地步,说有人埋步巫蛊陷害你,可谁能害得了你,你的儿子好啊,一桩爆炸案炸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就是要害你,也得是那些人怨鬼戾魂来向你们母子索命!”
皇帝唏嘘的直摇头,痛苦地直视着她,“皇后何曾得罪过你,是朕处罚了你和珩儿,你要咒就来咒朕,为何是她,皇后何其无辜!陈修仪又何其无辜!”
淑妃拧着脖子犟声,耳边一双明铛垂玉环玲玲作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没有就是真的没有,即便是因为仇恨,妾为什么不去咒已成年的临海王,而是皇后呢!”她稍缓气息,“更何况,仅凭小立子一个人的证词,怕是不能作数吧?”
迟疑间,杨雪心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由后震声道:“谁说没有呢?”
她弯腰掬了个礼,命人将淑妃的贴身宫女阮娘带来,鄙夷地道,“此间除巫咒皇后和修仪之外,更涉及朝中贿赂之事,淑妃为给南阳王铺路,这些年可没少往宫外跑腿,甚至牵扯到奉茶监一名看守。”
皇帝果然反应极大,眯着眼睛,神色狠厉,瞬间鄂住了双拳。经阙氏一事,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后宫朝廷瓜葛起来,图谋皇位。杨思权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以前总觉得他绝不会对他有所欺瞒,未曾多虑,现在来看,真是令人不齿,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已然是犯了他心中的一棕大忌。
他再次瞟了杨雪心一眼,一指阮娘,“说,是否有此事?”
阮娘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看了淑妃许久,终于咬下牙,“是。”
皇帝脸上怒色愈烈,“那她是否有咒于皇后和修仪?”
阮娘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忽然转首向淑妃磕了一个头道,“对不起主子,您做过的事,还是承认了吧!”
仿佛霹雳一掌打在脸上,淑妃简直要疯了,冲涌上来拉扯她的衣襟,“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诬陷我!到底是谁收买了你!”
阮娘含泪凝涕,全然不敢反抗,“奴婢对不住您,可奴婢也是无可奈何,奴婢实在是替您守不住了……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奴婢……”她哽咽了两声,忽然牙齿一咬,鲜血肆无忌惮的从口腔中流出。
杨雪心急忙上前掰住她的牙齿,却见口腔中的血红得发黑,人不过抽搐一刻,就断气了。她试了试血渍,看向皇帝,“是鹤顶红,人已经没了。”
温暖的初夏时节,淑妃生出了彻骨的寒意,她脸色惨白,人证物证已然俱全了,她根本辩无可辩,茫茫看向天空,混沌如笼。
皇帝的声音清冷如寒冰:“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说,你总不会说你的贴身宫女也要陷害你吧?”
淑妃几乎气结,极力压抑着心口的怒气,索性一了百了,“怎么不会?就连陛下的奉茶监都未必忠心耿耿,不是吗?实话跟您说了吧,珩儿早探过,您最信任的杨思权他是其实是临海王的人呐!陛下您不知啊,您以为您的奉茶监还是您的奉茶监吗?它早就被临海王收买了!”
皇帝的表情又惊又骇,喃喃其念不敢相信。
她忽然疯魔似的嘲笑,“您真是个傻子,您是个被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你以为就珩儿如此,刘俭他更无耻,早八百年他就跟奉茶监交伴在一起了,就连您信任的杨思权他都没有念过你的情!”
“南阳王说的?”
“他们敌对关系多年,知己知彼您怎不清楚?连我儿身边的谋士都能看破,您却蠢到至今,真是可笑!”
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一刀一剑戳进皇帝的心房,良久他诡异的敛眸,几乎气跌在地上,幸好李广搀住了他,“陛下……”
皇帝换了口气,嘴唇哆哆嗦嗦,“逆子……都是逆子……李广啊……”手上劲抖动着又紧了一分,狠狠看向淑妃,“把这个疯妇押入暴室,好好审问关于南阳王之事!再传命杨……”他愣了愣,“杨雪心你去遣你的人,暗中埋伏南阳王府和临海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禀报!”
淑妃听了咯咯的笑,泪水冲得脂残粉褪犹如艳鬼一般,像一块破布袋一样被拖出椒房殿,凄厉的呼喊犹在耳边,“陛下,骨肉权柄尽失的苦我已尝过!我就睁着眼睛,看着您落到我一样的那天!”
皇帝背上全被汗濡湿了,脸色和一个活死人没有任何差别。而身后媞祯长身玉立,饱满的唇色似盛开的玫瑰,默默看着这一切在股掌中发生,很快一声“皇后醒了”便响彻了殿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