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她想起了母亲死后王夫人进府,对她狠打狠骂,父亲都不作为。想起来被关在祠堂面壁,初春冰凉,下过雨,地上潮湿,这样寒津津的跪了一天,膝盖都是酥麻的。然遑遑了多年,倒如今也是没有依靠。
朦胧中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清寂缠绵,殷珠睁开眼睛,床前围了一圈人,个个笑脸盈盈,连绛紫色的纱帐也不知不觉换成了大红,看起来喜气盈盈的。
她心下有些不耐烦,尤其是看着孟献城也在,半闭着眼睛转过身去,不想理他,“我累了,想睡一会。”
孟献城说好,声音温软了一半,“殷珠,你有身孕了!”
这句话不啻一个惊雷响在耳边,殷珠急忙坐起,半僵着身体看他,“什么?”
杜重诲偎过身坐下,捋了捋碎发,“好孩子,你要做娘了。方才叫大夫来瞧过,你有一个月身孕了。”
孟献城是那样欢喜,方才的雷霆之怒全然化作了一缕春风。他握着殷珠的手,有些愧疚:“别想了,方才我话说得冲,让你惊着了,甭管以后如何,杜家始终是我的亲家,咱们始终是要在一起的,你为着孩子想想,何苦生气不是?”
王夫人忙堆了一脸柔绵的笑容,道:“你有个好夫婿,是谁都不如的,瞧他方才气着你,这都过来道歉了。”
一口一句一个孩子,全然不提他的错处,殷珠心中一酸,抚着肚子发怔。这般关心她,无非是怕她跟他闹到决裂,失去襄王这个靠山罢了,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又会到什么田地呢?
她眼中酸极,像含了青涩的梅子一样,可是落泪又无济于事。还是兰茵乖觉:“姑娘初孕怕是乏了,奴婢立刻让大夫去熬上好的安胎药,姑娘好好儿歇一会儿吧。”
杜重诲嗯了一声,“也是,咱们乌糟糟的围一片,孩子定是不舒服了,叫他们小两口好好待会,咱们出去。”又嘱咐王夫人,“你也去普陀寺上柱香。”
俩人商量着,轻声蹑脚的把门关上。随着门板轻轻的关合,殷珠心中的苦楚如刀锋一般凌厉地刮着,并没有那么喜悦,孟献城坐在床头看她一眼,“还在生气?你还是想不明白么?”
她望着帐上浮动的幽影,轻声道:“你希望我想明白什么?”
孟献城略略有几分尴尬:“男人家的事总会有些出其不意,你何必那么敏感多疑。我不喜欢你这样。”
殷珠长叹一声:“我不让你喜欢的地方何止这一点。我自知姿容平庸,不如石王妃漂亮,性子也无趣,难免让你不喜欢。”
孟献城侧过身子,“你就非要为了祯儿计较到这个地步吗?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如此,你性情最是温和,何必紧抓着不放。”
殷珠的神色有几分伤感,仿佛凝落红叶的清霜,“你以为我是嫉妒她?我是可怜她,可怜她丈夫被你们算计,而她也被你蒙骗。”她半笑半唏嘘,“连我都有被贬妻为妾一天,更何况以后还有多少姿容数不胜数的美人。”
孟献城张口结舌,有些发怔。半晌,他才缓缓伸出手拉住她,难得的坦诚,“我的确手段不堪,不择生冷,可是情不知所起,又何止一往而深。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我也从未那么喜欢迷恋一个人,我太想得到她了。”
殷珠戚然相对,“既是真心,不是应该爱她所爱,你这样对她,若是一日真相大白,你觉得她那样的性子会不恨你?”
孟献城微微语塞,旋即道:“我会补偿她的,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淡忘。”
殷珠眼底渐渐蔓延出一丝鄙夷的意味,“是么?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是真心爱惜她,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和好胜心?”
他喃喃:“大抵都有吧,但是我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他转身拉过她的手,“也许我允诺的事情确实伤害到了你,可哪怕日后我得到了,我心里待你还是跟妻子一样尊敬。”
她抬首,遇上他潺潺的目光,心思却被他搭着自己的手腕的力度所吸引,并无往日的亲密,而是一种无言的压制,“况且,我们还有孩子,始终有一份血肉牵扯着我,你不仅要为你考虑,为杜家考虑,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考虑。我不用你做什么,你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保证会待你跟从前一样。”
殷珠定定地望着他,不能动弹,“孩子、家族……从前?”
果然是至亲至疏夫妻,她的软肋他一捏就到,慈母心中念,血肉与孩蹄,他说的不错,她的肚子里骨血和家族早已跟他紧密相连,到死也没法分开,这对于她一个以丈夫为天,恪守三从四德的人,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她也可以为他谎言怄气,可以为他强迫媞祯而伤心,可利益牵扯这么多,根本不是她想绝念就绝得了的。更可笑是,她确实深深爱着他。
眼底蓄满了泪水,那种滚烫的热度,在清明的日光摇曳浮沉,许久闭上了眼睛。
初夏静好时光已渐渐弥漫开来,一切似乎都在那样完满的进行,自然,也只是看似完美。
如是在皇后寿宴过了的两日,虽然琐事不断,却也有条不紊安宁地过了下去。南阳王闭府“养病”,淑妃也是整日以泪洗面,已是不知去甘泉宫拜见皇帝多少次,都是无功而返,直到皇帝下令,若再求之,则降为淑媛,直至降为中才人,圣怒至此,她也唯有见好就收,便将菩萨观音供奉起来,日吃斋念佛惟儿子祝祷。
相反比淑妃的门庭冷落,陈修仪的宫前却是热闹至极,何止新晋了位份,就连恩宠也比从前更胜。
私下里陈修仪也不禁拉着媞祯的手说,“到底是听了你的法子,这不皇后自孕不能侍寝,往先还是后宫雨露均沾,如今倒难得陛下往我宫里记挂,只想若是如此,我也是有个盼头。”
媞祯牵一牵唇,“我母亲生我已是三十有三,只要能受夫君眷顾,何恐没有子息。”
陈修仪温婉的发笑,一时又有一些害怕,“只是这个药……不会伤身吧?”
媞祯握住她的手轻拍,“别人不知,您还不知,难道您不觉得陛下比往日更胜从前?只是些温补的东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您就放宽心。”
陈修仪听来抿一口气,“如此便好。”眸中盈起一圈金色的光环,“不过说起来,皇后的身体近来越来越差了,如今才四个多月就已经熏艾了。”
媞祯面上一惊,心底却暗暗抿出一缕怀疑,“旁的我倒是不知,但那艾叶却是温经止血的,不到必要时断断不会轻用。四个月就开始熏艾,可我看着皇后初期的胎象很稳健呢?”
陈修仪道:“我陪着侍奉了一段时间,太医说是惊吓所至才损了根本,几碗汤药下去倒也好了些,只是手脚还是寒津津的。”
媞祯捧过瓷盏缓缓啜饮了一口清茶,“我听说修仪会推拿术,几番试过几次,皇后殿下很受用?”
陈修仪飞快看她一眼,“不过是昔年为争宠学的穷末伎俩罢了,倒是王妃,皇后在梦呓里还时常念您。”她欣然起身走的媞祯身边,亲切中透着几分沉沉的深意:“总是听说王妃和皇后长得很像,可照我来看,王妃和皇后的性子差多了。皇后生性内敛,不喜争斗,王妃却与之相反,我总是在想,若王妃是我,您会如何做?”
媞祯心中倏然一跳,此刻已然明白过来,“你已经是修仪了,还想要什么?”
她微微沉吟,心思蓦地一动,“皇后体虚,偏偏此刻淑妃幽闭宫门焚香祷告,您说她到底是拜的佛呢……还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