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么鄙夷他,被他碰触的肌肤就像蜱虫一样恶心,不知是坚持了多久才安然回到宫里呕吐出来。
班若扶住她的肩,轻轻捋她的背,“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媞祯拿过手绢擦嘴,缓缓挨着梳妆台坐下,“大概是母子连心,我不痛快的事,孩子也不痛快。”心情烦乱,把金刀恨恨用力拍在桌上,“不是为了纵横裨益,方才我真想杀了他。”
班若唬了一跳,忙来看她的手,好言温语的安抚,“您是有大智者,能够忍辱负重,可好在眼下最难做的不是已经过去了?只要能挺住,总有一天拨云见日的,您得保重身子,万不能让那些不开眼的动您的气。”
媞祯安静举眸,铜镜的光泽昏黄而冰冷,衬着她的眼神也冰冷刻骨,“且是我不想动气就能独善其身的,沈望舒托杨雪心带话说羯族异动非常,偏偏他说三个月后要来接我出宫,这不是摆明一场天灾就离长安不远了吗?”
她按住小腹,冷冷道:“这已然不是一家之仇了,而是关乎国家兴亡。”
班若的目光中有凛冽的坚韧,按住她的手,镇声道:“若届时狗贼真敢袭宫,奴婢万死也会保姑娘平安。”
媞祯按了按她的肩,“我知道你忠心,从前苦你潜伏在柔然照顾殿下,如今又是跟着我,都是棘手事,为难你了。”
她一听,忙敛衽蹲身,“您快别这么说,奴婢自懂事起就受霍家照顾调教,您是我们姑娘的妹妹,在奴婢心里您和我们姑娘一样,为您赴汤蹈火,这理所应该。”
媞祯弯腰扶她起来,“不至于赴汤蹈火,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众人抱薪且能如他所愿。只是……”忽而眼神温软下来,“我唯对不起她。”
班若看她自言自语啊了一声,“谁?”
她说没谁,抬起脸望像镜中,若一个黑影显现,俄顷她回过头,杨雪心已然迈着步子出现在她眼前。
晚间的时候起了风,不算冷,只是空气有些潮湿,一滴夜露顺着屋檐滴进脖颈,激灵灵的打个抖。殷珠刚下车走到廊下,腿脚瞬间就被宁住了,一步都走不动。
方才桂宫的场景晃得太快,此时此刻还停留在那一分暧昧的光景,他的手抚在她脸上,他环抱着她,那时候她从未看过的温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殷珠想不通,曾经那个情意绵绵的夫君居然待她这么薄情,她真傻,明知他待媞祯不同寻常,却还以为看顾自己的份上,原是在他心里,她什么都不如。
那他为什么在浮屠寺对她说那般话,又为什么要娶她?难道是因为她是杜家的女儿吗?所以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媞祯?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她!她已经做了那么多让步,甚至连他是羯族人都不在乎,她那么期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不过是一番痴心。为什么想被爱就那么难,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移情别恋?她简直跟笑话一样!爱人和朋友都没有那么真挚,老天就这样折磨她吗?
紧走几步进屋,几乎是恨恨地关上房门,兰茵不知生了何事,看她这个样子一时也不敢劝导,疏淡的回首,见一幅卷轴从高柜上掉了下来,她低头去捡,一时看着展开的画,有些讶异。
回头问殷珠,“奴婢都不知,您何时画技这般好了,您瞧您画的石王妃,惟妙惟肖的。”
殷珠霎时眼里的光幻灭成零星的微芒,连忙从座上起来看,顿时惊了个大呆,“光初元年六月十一……光初元年六月十一……”她念念有词,一时间竟冷笑出来。
兰茵张了张嘴,彻底懵了,“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献城的笔迹向来是看得极熟,殷珠早已无语凝噎,兰茵怎么会知道,这画上写的光初元年六月十一,是她跟孟献城在临波湖初见的日子,也是在临波湖看媞祯赛马击球的日子,她居然还在期许他是爱过她的,原来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份情过。
无比羞辱愤懑的心情,连轴带画一起扔出去,房门刚开“吱”一声的打开,正正劈头盖脸给了孟献城一下,差些失火怒骂出来,把东西一揭,看是那幅画,顿时在殷珠面前愣了下来。
他招了招手,让兰茵出去,把门关好后做在她面前,“不过是随手之作,你不喜欢压箱底收起来就是。”
她极力屏气,方冒出一句来,“那你方才抱着她也是随手的吗?你明知道她是我的朋友,你还……觊觎王妃你疯了吗?”
孟献城目中尽是阴翳,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却毫无悔误之情,“你都听见了呀。”
殷珠心里一凉,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失望的情绪直逼喉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不爱又为什么要娶我呢?”
孟献城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她,又缓缓从她妆台的屉子里面拿出一本羯文的书籍,反问她,“你不是知道了吗?即是如此,应该心安理得才是,你父亲背叛了皇帝投靠了襄国,你的荣华富贵系在我身上,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亏待不了你。”
他的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直让殷珠大跌眼镜,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你只是利用我……利用我来接近父亲……”她别过头,强忍着眼中泪水。
孟献城只凝神远思,轻轻嗔了一声,“什么利用不了利用的,也太难听的,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便伸手扶她,“所以你也想开点,互利共赢没什么不好。”
殷珠几乎要冷笑出声,“互利共赢……呵,互利共赢?那分明是你以为的事情,是你们以为的事情,为什么要加注在我身上,逼我想开!难道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的阴谋……”她静坐如石,惟有眼泪汩汩地、默默地滑落下来,连绵成珠,“为了杜家的支持,你欺我骗我。那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是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孟献城半是感慨:“其实你们杜家得到襄王的青睐,又何尝不是你的福气?”
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她凄然一笑,“是吗?这究竟我的福还是我的孽,我何其真心待你,就换回了这样可笑的结果,我对你的情意,你的喜欢,这大半个年月的时光,全都是错付了!”
浮屠寺枣树下,他拥紧她的身体,恳然道:“姑娘的心意宛如若瑰宝,我必不负你。”
前尘如梦境在她脑海中如流水划过,终是一句谎话。只是她痴傻,轻言信了他。
她的眼泪满满地浸湿了她的衣裳,孟献城冷冷的看着她,目中神情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可如今我不也是娶了你,你还要胡搅蛮缠,意气用事吗?”他看她一眼,到底有些不忍,收起脾气劝道:“虽说我是答应了祯儿休妻另娶,可不是好在你俩感情深笃,也未必容不下你,有像祯儿这样的美妻和珠儿这样的娇妾,我已足以。”
他靠近她,拉起她的手,“何况我心里也有决定,无论祯儿那里如何,我都不会真的放弃你,只是权宜之计,先稳住她的心,你也不要什么都听。”
殷珠却很迅速的抽回,讽刺的看着他,“原来你再喜欢她,该骗的也一点不会少啊。”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道:“杜殷珠,你心性太倔了,莫不要忘了你们杜家的命捏在谁手上。”
她只是愣愣的,一缕悲寂的笑浮上脸颊,他摇头,有些厌弃:“你自己静心好好想想吧。”言毕,拂袖冉冉离去。
所有的酸楚瞬间迸上喉头,殷珠哭得泪如泉涌,没有知道,也没人明白她的心有多痛,枝叶繁茂,翠色苍苍,从来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然而如今,更是成了笑话。
痛心疾首的凉意肆意侵袭,忽然她觉腹中急痛欲裂,似要裂开一般,刚想起身唤人,就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