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是皇后的生辰,自传出皇帝要大办寿宴的消息,早在一月之前,椒房殿的门槛就已被踏破了,上到至淑妃,下到至末等的才人,甚至连早有嫌隙的临海王,也不得不顾及君王的面子,把表面功夫做得极其周到。至于皇帝更不用说,左锦衣华服,右玉镯首饰,还有另类的珍稀珠宝,一叠一叠的堆成了小山,什么叫做“合宫羡艳,上上荣宠”,大抵是如此。
这样迎来送往,皇后含笑应对,不免觉得乏闷劳累,间或陈婕妤不辞辛苦,不仅主动替皇后纳收贺礼详单,还时为凤体按摩推拿,缓解了皇后的身肿腰酸。然而这等卑微殷勤的举动,却引起媞祯的高度怀疑。
一个人没有底线讨好,总是会夹杂难言的叵测。私下里她派班若去打探,却无任何异常。
班若以为是她太多心,“也许陈婕妤只是想讨皇后欢心,求个进封什么的。”
她却嗤之以鼻,“她嘴甜心苦,怎么会是这样的主呢?”
然而奈何她身份有异,并不适宜多过问后宫中事,只能三三两两给皇后请安,常伴身侧。至于陈婕妤,合作还是要谈下去。
闲里虚度,这样一过就到了寿宴的前一天。起床头一件事就是让班若把她的衣服全拿出来,仔仔细细看着,百合望仙裙、蝶翼浮光裙、广阔石榴裙,一件一件,明知明天她跟温钰才见着,却还是按捺不住激动,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他记住自己最美的一面。
因而郑娞来时,屋里乱极了,一叠一叠的衣裳堆成了一座矮山,不觉让她惊呼一声“天呐”。
媞祯回头甜美微笑,拉着她上前比对,“横竖你来得巧,快给我瞧瞧,是这身妃色的好,还是这件碧绿色好?”
郑娞依言上前笑说:“这情人眼里出西施,有姐姐往那一站,殿下怎会讲不出个喜欢,还管它青的粉的不成。”
她的打趣,媞祯笑得甚是腼腆温柔,“这才是奉谀话呢!”
郑娞慢慢摇起头,“才不是,不信……你问问他。”
她捻起袖子往殿外一指,顺着视线看了眼,青天白日的外面阳光正好,一许洁白的衣衫穿度柳而来,他气度本应轩昂,却没有平时的四平八稳,跑的头发都有些毛了。
媞祯一怔,根本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可以进宫,她叫了一声“温钰……”,眼圈霎地红了,浑然像个思君心切的小姑娘。
温钰嗳嗳答应着,忙不迭跑过去把她抱进怀里,那样牢实,却总感觉太虚,两条胳膊始终簌簌打颤,“我真不好,这个时候才来看你,你在宫里好不好……好不好?”
捧住她的脸仔细打量,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不同,果然不养在身边还是蔫了。
媞祯猫儿似的用脸蹭他的手,痴痴绵绵,郑娞虽然心中微酸,但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情不自禁偷偷抹泪,小夫妻重逢,那场面几近贪婪,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左右她也识趣的地避了开,留他们两个好好温存会儿。
月影纱被风吹得轻扬,融融的光影打在脸上一片朦胧,她抱着他的脖子无意识地哼|唧了几声,“亲亲我……”
她甜蜜的邀请,他怎么舍得拒绝,吻上她的唇,温暖的体温令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仅仅是片刻的欢愉也好,暂且忘记其他的不痛快,就好好珍惜当下。
越发没有力气,索性攀援在他身上,只得用一双水濛濛的眸子看着他,见她已面若桃,显然是已动情,探手将她抱起,却惊得她哼了一声。
媞祯摇摇头,躺在床上本能地往后瑟缩,他却半个身子都欺了上来,一边伸手抚着她柔嫩的脸,一边凑在她唇上低语,“大白天的我有分寸,我就想抱着你躺一会儿。”
媞祯被他闹了个大红脸,糯糯蜷缩在他胳膊上,迷蒙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问:“你怎么今儿个过来了,不是说……是明日……”
他握着她的手搁心口,“放心,我可没有擅闯,是皇后发了慈悲心向皇帝劝谏许我进宫陪你一晚,明天参加完寿宴就走。”
温情中,媞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既羞愧又感动,“皇后她一直对我很好。”
“我知道,不是皇后和公主在,我只怕在宫外更不好过。”他窝起身,一面把手覆在她肚子上,“不管怎的,看你一眼很好,看孩子一眼也很好,我就知足了,只是怪可怜的,这么小就在外颠簸。这个时候理应祖父娘舅绕着疼的,一家子高高兴兴。”
他摸得很细致,不觉一声长叹,“我只希望一切好好的,真有什么苦的痛的我能替你担着。”
其实皇帝有时候的决定真的很不明智,硬把他们拆散得天各一方,无异于逼他造反。好几夜里,他都睡得惶恐不安,恨不得直接杀进宫里。但是他不能不计较后果,不能意气用事做无谓的牺牲,这也不是媞祯想看到的结果。
忍字头上一把刀,十几年来这是他
媞祯让他枕在她腿上,一下下捋他的头发,给予他安定的温度,“不要急,不要慌,沉住气,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但越舍不得你越得舍得。”
他抬头看她,深思愈发遥远,“其实宜和春园那日,我一点都不想答应你。”
她嗯了声,“为什么?”
“大概就是害怕有今日,害怕好不容易相守又被别人拆得远远的。”他原本沉静的眼眸也沾染戏谑之色。
媞祯道:“可这个世上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我才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从你回程的那刻,我就决定要粘你粘到地老天荒,你甩不掉的。”
“也许不是我,你会更幸福。”他有些落寞地说。
媞祯却不喜欢了,“可是你忘了我并不在乎这份安稳,难道你就舍得让我不得所愿,抑郁终生吗?”她有些质问的语气,“还是说你爱我的话是假的?”
他急着要起身辩驳,她却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要想得太多,坚定的活在当下多好,世事总是易变,我只想要此刻美满。”
温钰嗯了一声,慵懒地用手指梳理着她凌乱的长发,渐渐她跟他脸贴着脸,“说些别的吧,我爹爹和哥哥好不好?”
“都好,岳父身体硬朗,兄长也升了官,还有霍舅父和霍姐姐,他们几天后也到长安了。”
“三妹妹呢?她那个摊子我觉得不妥,最近外面不大安全,她性子倔强未必把我的话放进心里,或许会听你的。”
温钰的动作顿了顿,想起那日的事芥蒂还在心里。良久,才轻叹着拍了拍她后脑勺:“我回去说她。一会让小厨房做些吃的,我陪你用些吧。”
这样美好的时光仿佛回到了以往在家的模样,有说有笑,明媚鲜亮的,仿佛天上的两颗星。品菜对酌,拨琴闻香,其实他俩的所擅的都有些对不上,但奇就奇在都能聊上两句,所为技术不足,诗书弥补,灵魂与共大都很难得。
懒洋洋的日子里,媞祯画兴大发的时候很少,却想今日给他描摹几张画像,金玉一样的人,眉毛眼睛很好勾勒,细碎的金芒一打,仿佛楚辞一样秀丽。她牵着袖子提笔,他有耐心的坐好,一对碧玉人让班若看在眼里,也无奈钻心,什时候这个事速速完了才好。
听问她睡得不好,晚上沐浴后,温钰点了些“洛阳秋月”来安神,又拿出个香料盒子嘱咐道,“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全是我手把手调配,最适合你安胎养气,往后要用香还是用自己的稳妥,防人之心终究不可无。”
媞祯用木簪松松挽了发,嗯了一声,柔软得春水一样,偎过来,在他肩头一垫。
他比着样,用小指头在她眉上轻轻一画,“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画入鬓长。嫁取个,有情郎,此当年少不负好时光。”
她哧地一笑,伶伶仃仃挑在他下颌,“嫁得伯莺夫,直是齐眉偶。小别新婚时,萱草宜男候。”
他笑起来,手掌一拂,将她小心翼翼的托抱起来,双双跌进了绵软的被褥里。去掉她的木簪,乌鸦鸦的青丝流水般披泻下来,长指一下一下地在她发丝间轻捋,“如今到了晚上,可以做些别的。”
案上高燃的烛火映红她的脸,他仔细端详她,“三个月已经满了吧?”
时间太难得,不该那么虚度,媞祯有些害羞,却也盼着和他纠缠,“我怕……颠着肚子。”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子,含含糊糊应着:“我问过苏哲,会小心的。”
纱幔薄得像一缕烟,她对他破颜一笑,两手交扣,仰出诱人的曲线。他倍受鼓励,吻向下蔓延,就这样一直这样恩爱下去,沐雨桃地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