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温钰早把信拆开看了,结果跟他想象的一样。既然要将霹雳炮一事转移到杜家之身,自然要起煞挑起一个引子,最直白的方法,就是一个火直接炸了骠骑大营库。届时弹毁库空,偏偏赶巧非常时期,皇帝很难不疑心杜重诲有难言之隐,一旦将杜家跟南阳王挂上牵扯,自然前程也不好过。
即便他知道媞祯这样做是为了他好,但是燃爆军火库,不知又要有多少人遭殃,即便能赢,也是损别人的命夺回来的。
他一向在权力的中心,很多时候他很厌倦那种诡谲和算计。比如他父亲高祖皇帝驾崩后的一系列变故,大位的争夺多么残酷,如果是伤及罪恶之人,他大可抛却良心,可是一计功成万骨枯,即便是效忠于杜重诲的士兵,又有多少是上行下效,不知内情的?
媞祯的心太狠,为了扫清障碍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有时候骗他也是可能的。
而他呢,他不忍心那些无辜的兵士和百姓,为他的登顶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是不知,若是媞祯知道他是为了提防她才假意与她说好,会不会真的寒了心了。
叫管彤把信装好放走,缓缓走进屋里给她盖上被子,照料得有模有样。媞祯一瞬不瞬地睁开眼睛,酝酿了许久缓缓抿出一个微笑,问他做什么去了。
他强作镇定,“今日的酒劲有点大,我叫厨房做些醒酒汤,一会喝了早上头不疼。”一面替她掖好被子,轻声道,“先眯会儿,熬好了我叫你。”
她摇头说不用,凝视着他这张脸,恨不得咬他一口。
缓了缓,寻思那样太野蛮了,她可是个读书人,得换了个口吻,“你用力抱我,好不好?”
他照她说的,狠狠搂住她,甚至吻她的时候有点霸道蛮横,因为自己也负着气,怪她太激进,下手图穷匕见,一点不余地都不给他留。她呢,用牙咬着他的肩,也恨他为什么那么敏感,非揪住那些可有可无的善恶观不放,她温言软语全使了,还待如何?
彼此打着哑谜,狠狠较劲,两个人谁都缓和不下来,亲密都带着惩戒的味道。
她蒙蒙地看他,脸色酡红,眼神深情又娇切。他索性蒙住她的眼睛,心里乱得没有着落。筹划到今天,并肩作战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她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到何时,怨就怨吧,都死了那么多人,收手不就白死了?
累到极致,像一只小船颠簸在海上,浪来浪去没有尽头。不过她近来嗜睡,很快睡得昏天黑地,等到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文绣进来侍奉她洗漱,也有些魂不守舍。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殿下今天醒的早,寅时三刻就起了,那会儿天透黑,奴婢隔着菱门看见他在您身边坐了良久,想是心里也为难。”
她默默听着,半天没有说话,下了床走到镜子前。无论如何,她要送给沈望舒聚点图此刻已经到他手上了,接下来的只要她这边调控得当,至少可以给杜家和孟献城一个大跟头。
沈望舒在那两日后有了回应。
那时媞祯正在十里画廊的屋子里逗着信天翁,周宜水在一边拿着茶杯冷冷一震,“贺常荀当日进去就被人喂了毒,索性发现的早,还吊着一口气儿,前儿晚上杨思权去了一趟廷尉司,
他琢磨着,“对了,上次你话说一半,接下来到底如何?现在我和杨思权已经查到禁军了,还有不少没经手,趁着时间富余,你早说我早布置。”
自知上次隔墙有耳,那个话题媞祯根本不敢再继续下去,二是也不着急,还要等沈望舒那边安排。
文绣进来通传,说孔笙到了。她的话也咽下去,站起身擦了擦手,穿过落地罩引周宜水上前,“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块听听去。”
孔笙弯腰揖手,“公子那日命臣按照那个聚集点查办,派出去的探子昨儿夜里回来了,臣赶早进来禀告王妃。骠骑大营库配备的看守,大约每处五百人左右,按东南西北四个门算,再加把上下午轮班,总计有四千多人。”
她绕室沉吟,“两班之间何时换岗?”
“未时二刻。”
“炮营库在东直门,从密道走,能直达西郊的绿野地,我已经让央挫把你们要的人关进了密道里。”她捻了捻手指,牢牢告诫,“记住,无需恋战。”
孔笙说知道了,却又问:“那殿下那边……这可是明枪啊。”
上次之事,连沈望舒的宽慰也是避重就轻、严害避利,暂排苦思叫他放松,可显然这招沈望舒会使,温钰也会使。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信仰,信仰得太久就变成了执念。媞祯也左右为难,既想剜出毒瘤,又不想牺牲芸芸之众,这样的治世理想从来就不存在!
她是要蔑视沈望舒潜伏在侧拿到贺常荀的行踪轨迹的辛苦?还是周宜水抓人审讯当庭问责的辛苦?现在南阳王已倒台一半,就剩杜家和孟献城了……
她低哼一声,盘着腕间檀香手串,“离弦之箭……从来没有回溯之理,不要犹豫。”
经过一个新春,风波却在表面上松缓了下来,让人感觉很是和平,甚至有些和平的过了分。
这些天温钰留守在府里的时间也慢慢变长,他一面派管彤去西城门暗守,一面得到消息又次次落空,倒是媞祯整个人安静下来,常常躺在摇椅上一觉又一觉的睡。
果然,风浪之前的平静充满了预谋。正月十五,一声惊天巨响震动了半个长安城。
那个炸雷十分突然,活生生劈到了温钰的天灵盖上,他不明所以,她到底是怎么绕过城门直达的西郊区?管彤为什么探不到消息?一颗心像被人结实踩了两脚,她居然也匡了他!
她故意让他拓去消息,就是为了干扰他的视线!憋得他一口血含在喉头,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他哪里是她的对手!
百里之外西郊一骑快马绝尘而出,杜府里却一片安宁祥和,彼时杜重诲正懒懒晒着太阳与孟献城对弈,未到半局,一声尖叫劈头盖脸而来。
“不、不好了老爷!骠骑大营库炸了!”
“什么!”杜重诲暴雷似的蹿起来,惊得说不出话,指尖那一枚白色的棋子灼灼燃烧,似要烧烂他的皮肉似的。
“炸了…炸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炸呢?!”
偏生这个节骨眼上,眼见明日左冯翊和奉茶监就要去营库盘查了,这个时候炸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背上冷汗淋漓,心头一时热一时冷,简直要支撑不住了。
孟献城道:“问你话呢?!怎么炸的?谁炸的啊!”
那人磕磕巴巴,“是……是羯族人!现在尸体还在大营躺着呢!”
信天翁:白毛红嘴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