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祯也没想到是她,眸中微微发亮,“杜姑娘!”
殷珠笑了笑,隔着一层云缎撑在窗沿儿,“方才我听见着淑妃的贴身内监给皇后回禀,说是三位王妃犯错被在罚山
媞祯靠近窗口打量她,一身雪蓝色纱衣,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衬着雪白的肌肤,如同一块粉蒸肉,“今天这身衣裳很配你。”
殷珠神色柔婉沉静,细细抚摸着衣袖,“我知道这料子你是特地给我的,不然凭我怎么会收到这么好的东西。”
那匹缎子是今年西域新产的螺纹纱,与金丝银线密织交错,阳光下波光粼粼,只怕这等新颖的东西,连宫里也未瞧过几眼,偏偏听说杜姑娘的遭遇,才让媞祯把从来舍不得好料子,借着中秋赏赐的由头,送出了手。
转眸向外,庭中寂静寥落一片,树枝曳曳处落在地上的影子如水墨,慢慢扩张到媞祯的心里,“你私自跑到这儿,不怕被你家人发现吗?”
“今儿达官贵人这么多,想是一时半刻也不会关心起我的去留。”
殷珠讷讷抬头,正好看看贡桌的剥剩的橘子皮,便知是这儿屋里的人偷吃了贡品,“那桌上的果皮我帮你丢掉吧,一会被守门的嬷嬷瞧见不好。”
媞祯有些桃羞杏让,连忙将桌上的果皮拾起来,小心翼翼放在殷珠手上。
殷珠笑容温和,“你们要是嘴馋的话,我上外头给摘佛果子去,吃了能消灾解厄。”
没等媞祯答应,在她肩上一拍,吐着舌头潜了出去。
此时风光正好,十一月的天虽冷,但松柏和翠竹却是无限的青翠。殷珠站在屋檐下眯眼吸口气,空气里满是香火气息,闻着有些刺鼻,却又叫人未知的心定。
沿九曲廊信步往东走一段,想着小时候来浮屠寺看见那里有棵冬枣树,如今也是硕果累累的季节了吧!
殷珠把腰上的手绢解下来,摊平在自己的掌心,脚下慢慢移动到密林深处。
果真没有记错,那颗冬枣树的枝头缀满了枣儿,鲜红鲜红的,十分的诱人,连模样也比小时粗壮了一倍。她欣然笑起来,毕竟是碧玉年华的女孩儿,对这些爬树摘果的事玩性大得很,猫着腰转到树下,踮起脚尖伸手去够,还没摘到果子,手腕就被树上的尖刺划破了一层皮。
嘶地吸了口冷气,定睛看,那些刺又长又硬,怪自己眼睛不灵,这下枣子没吃着,自己倒先弄破灾了。
正琢磨着从后面搬块石头来垫,假山后转出个人,没声没息的,试探着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腕子。
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殷珠心里一跳,怯懦地像身后转身,日光下的人影斜陈在她足前的草地上,颀长俊秀的身条透露丝丝熟悉的错觉。
慢慢抬起眼,那人正拿着一条绛紫色的丝帕包扎她手上的伤处,单看见一双丹凤美目,还有一个挺拔的鼻梁。
“孟公子……”
孟献城笑着跟她对视,却始终不肯放开他的手,“杜姑娘要摘枣子吗?这枣树多刺,一个不留神就破相了,不如这么着,你在边上接应,我给你摘。”
他高高的个子,一伸胳膊就能捞下来一把。殷珠站在一边屏气,缓过神想想不对劲。
虽说她只见过这个孟公子几面,但是底细也是让兰茵打听清楚了的,原不过是前大鸿胪卿袁中贯的幕僚,可如今呢?袁中贯已死,袁府又被问罪抄没,没有朝中五品官员做靠山,这孟公子又是如何进浮屠寺的呢?费这么大劲进来的目的,是为了跟朝中官员搭线,还是为了……“别的”?
一想到“别的”,她自己禁不住红了脸,隐隐咂出一丝乐儿,再多的矜持都压不住自发上扬的唇角。
风吹散了鬓边的头发,痒梭梭拂在颊上,她歪脖儿拿手撩了撩,恰好撞上孟献城的视线,怔了下,愈发难为情。
殷珠道:“早前听说袁府的事,我还为孟公子担心,如今看公子面色如旧,可见心怀也宽了。”
哪来的心宽,只不过事事推世事,不得不重起旗鼓罢了。
孟献城违心微笑,如映远山之韵,“此处不留身,自有留身处,随遇而安或者也是件好事。”说着转过身眺望远处庙宇,稍顿了下又道,“今天费了大力气,才求得守寺的少监放我进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着杜姑娘或许也在。”
他似乎有些苦闷,眉心拢了起来,“其实相隔时候并不长,两个多月而已,就开始有些想念,奈何如今我已是一无所有,只怕杜姑娘看见我,也会瞧不起吧?”
心跳得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殷珠酡红着脸,手心揉搓着长裙,“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公子不过一时失策,何至于让人轻视。”
孟献城讪讪一笑,“我看姑娘如明月,性子至纯至洁,临波湖初遇亦是如此。那时鄙人初入长安,还不知人间冷暖,无意唐突了姑娘,但也是那么遥遥一眼,让我一直惦念至今。”
他眉眼含笑,目光专注看着她。碧玉松柏下的翩翩公子,自有天成的神韵,不许再做什么姿态,已是让人入迷。
殷珠望着他含情的眼,情不自禁的入定,心里隐约也明白,可能接下来就该掏心挖肺了吧!
莫名的风一吹,发髻上的飘带遮在了眼前,把视线隔断了。就那样觑眼相望,直到一只寒鸦腾飞而起,挥动翅膀吧嗒吧嗒的响声,才把人思绪重拉了回来。
孟献城复一笑,“如今我位卑足羞,或许不是姑娘值得托付之人,但我还是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姑娘对孟某可有一丝丝动情?”他忽然这样问,走近一些,广袖下的手指隔着螺纹纱衣,握住殷珠纤细的腕子,“孟某对姑娘倾心已久,今生能得姑娘相伴,死而无憾。虽知自不量力,可我……还是想试试。”
然早在暗里设想过千百回,可对方一说出口,殷珠即是喜欢,又是无措,总感觉这份爱意来得太过迅速,出乎意料的迅速,甚至令她招架不住。
她抿了抿嘴,手腕攥成拳头,心一股一股的在胸腔中乱蹦,瞬间跌入无尽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