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杏没敢吭声。
桂哥儿也没敢吭声。
好在白晓凤也只是因着于崇恩受伤想到了桂哥儿的伤,并没有起疑,这个话题很快就略了过去。
大家唏嘘了会儿,又逮着家里那没成亲的几个哥儿一阵教育,教育他们日后长大成人,要说亲的时候,别像于崇恩那么不负责任。
教育完了几个哥儿,众人看着杏杏又庆幸,好在她们杏杏必不会像那位危二小姐那般糊涂。
再接着众人又纷纷出谋划策,力争按照抚养杏杏那般把妙妙好好养大,务必不能把孩子给养“歪”了。
——不止喻家这般,于崇恩与危双燕这场闹剧,给整个京城的权贵人家都敲响了警钟。
就连宫中的嘉正帝与聂皇后也听说了这事。
嘉正帝把信国公世子与暨平郡王都宣进宫中臭骂了一顿,责令二人回府反省。
信国公府接二连三出事,焦三舅母都愁眉苦脸的。
她出了一趟门,回来后神神秘秘来找了焦氏,道:“……你有没有觉得,你们们府上频频出事,实在是有些流年不利?该不会是府里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吧?”
焦氏心里一突。
这种话不是她头一次听说了。
焦三舅母朝于明珠的院子努了努嘴:“……我今儿出去吃茶,听了茶楼里说书人说的一个故事。说是这乡下有两户人家,一户是小有资财的富户,另一家则是吃饭都成问题的穷人,这穷人家的妇人,在富户家中当奶娘,她起了贪念,把自己儿子与人家富户家刚出生的独子给换了!”
焦氏听得心里突突直跳:“你说这个做什么——”
焦三舅母却道:“你先听我说完啊。那富户把穷人的亲生儿子如珠似宝的养大,那穷人却把富户的亲儿子使唤成了牛马。结果你猜怎么着,后来那穷人临死前良心难安,把真相跟富户的亲儿子说了。富户的亲儿子便找上了他亲生父母的门说明情况,可他日夜劳作,又吃不饱穿不暖,跟个瘦麻杆一样,又黑又瘦又矮,富户哪里肯认他?”
“那富户把亲儿子给拒之门外,又花了好些银钱给穷人的亲儿子捐了个小官,结果,那穷人的亲儿子当了小官之后,偷偷利用手上的职权,把富户的亲儿子给搞死了!还把富户亲儿子的尸体给曝尸荒野,真是缺了大德呦!”
“大概是老天有眼,机缘巧合之下,亲儿子惨死一事被富户得知了。我们正常人都想着,亲儿子惨死,正常人肯定想着给亲儿子报仇吧?结果呢,那富户却是离谱,他想着反正亲儿子已经死了,他们家中就剩下那个当小官的儿子,他们还得靠那当小官的儿子给养老。是以富户便继续宠爱那当小官的儿子……结果呢,小姑你猜怎么着?那当小官的儿子却是胆大包天的参与了谋逆,最后谋逆失败,全家都判了个秋后问斩!”
焦三舅母说的活灵活现的,焦氏听的本就投入,听到“秋后问斩”四个字,只觉得寒毛都立起来了。
焦氏心里突突突的直跳。
焦三舅母却还没讲完,她压低了声音:“这事还没完。刑车押送富户那一家子去菜市场问斩的时候,有个老道士正巧经过,他定睛一看那富户的面相,大呼‘不该不该’,说富户这面相,命中合该多福多禄,子孙满堂,安享终老,怎会沦落到全家问斩这么个下场?……那老道再掐指细细一算,越发纳闷,问那富户,你本该有个文曲星下凡的儿子,这辈子会享尽儿孙之福的啊。”
“那富户一听,嚎啕大哭起来,跟老道士说了他儿子被人偷换一事。那老道士又掐指一算,却摇头道,并非这般,若是当时他把儿子认回,让文曲星归位,这儿孙之福还是能享到的。正是因他糊涂,让德不配位的人去享了福,还帮着捐了官,没有及时纠正,等于是他亲手葬送了一家子的命!”
焦三舅母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口干舌燥的,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复又看向脸色惨白的焦氏。
“小姑,这事虽说是说书人讲的故事,但我听说书人说,却是根据前朝之事改编的。并非他胡乱杜撰的。”焦三舅母言辞恳切,“娘那边也回了书信,说你与世子的女儿既是流落在外,合该好生派人出去寻找,赶紧拨乱反正才是。”
焦氏心乱如麻:“可这样,珠珠肯定会难受的……”
焦三舅母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小姑你糊涂啊!明珠在信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而你与世子的亲生女儿却流落在外,生死不知,过的什么日子也不知!你真的忍心?!……明珠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她就算难受,又能怎样?!比得过你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过的苦日子还要更难受吗?”
焦三舅母一句句诘问,问的焦氏脸越发白了。
她绞着手指头,眼神却有些慌乱:“……我都晓得。你放心,婆母与公公肯定派人去找了……”
焦三舅母这叫一个无语,什么叫“你放心”!
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又不是她这个当舅母的亲生女儿!
焦三舅母那叫一个忿忿!
她忍不住拉下脸来,冷着脸道:“小姑,我说句难听的。你没发现么,这两年信国公府发生了这么多倒霉的事,说不得就是因为你们明明知道明珠已经不是亲生的,却还不肯拨乱反正,这才损耗了信国公府的运道!”
焦氏脸色越发白了。
类似的话,她不是没听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脑子里也忍不住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实在是太巧了,国公府这么多不顺的事,好似就是明珠身世被爆开前后发生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
“可是……”焦氏又为难的很,“珠珠已经被定为了四皇子妃。顶多再两年,她就要出阁了。我想着,最起码让珠珠能在信国公府出嫁,也算是全了这份脸面……”
“左右这会儿亲生的还没找回来,”焦氏讷讷,“等找回来,我定然会给亲生女儿该有的荣宠,绝不会像故事里那样……”
焦三舅母越发无语。
她也不想劝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要不是她男人的妹妹,她才懒得管呢!
“不过,三嫂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能我们府上这么倒霉,是冲撞了什么。”焦氏忧心忡忡的,“你看,要不我请白马寺的大师们来念念经,做做法事?”
焦三舅母叹了口气:“也行吧。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好了,我今日还没去看过崇恩,我去他屋里看一眼再回。”
焦氏应了一声,把焦三舅母送出了屋门。
她坐在椅子里,脑子里却忍不住浮现出杏杏的脸来。
虽说她跟焦三舅母说,那只是巧合。
可焦氏从一开始见到杏杏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冥冥之中她们之间是有什么特殊关系的。
那是一种很难跟别人形容的感觉。
焦氏虽说不想承认,可在她心底,潜意识里,却是早已经认定,杏杏就是自己那走丢的女儿。
眼下没有相认,焦氏还能跟自己说,是因为没有证据,总不能贸贸然就跑到喻家跟人家说,你们养了十几年的心肝肉,是我被人换掉的女儿,这样肯定会被喻家打出来的。
焦氏自我安慰,反正杏杏在喻家过的也是极好的日子,喻家人上上下下都把杏杏当成心尖肉来宠着,不比在信国公府差。
……换回身份,也不急于一时。
这样想着,焦氏总算长舒一口气。
但她想起焦三舅母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越想越惴惴不安。
焦氏索性起身去找了于明珠。
于明珠正在屋子里画画。
画上是一位温柔倜傥的少年,背着手,在华灯下回眸一笑的场景。
不得不说,于明珠画得很好,画中人呼之欲出,除了四皇子,还能是谁?
于明珠见焦氏来了,红了脸:“娘。”
画上墨迹还未干,于明珠想掩住也没办法。
焦氏看见于明珠,那纷杂的心事便稍稍静了静。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真真切切宠了十几年的小姑娘,从她那么一丁点大,宠到眼下都能说亲的年纪……
“珠珠,画的是四殿下?”焦氏温柔笑着问道。
于明珠含羞点头:“先前错过了四殿下的生辰,我是想把这幅画,赠予四殿下。”
毕竟两人已经定了亲,焦氏便也没多说什么。
焦氏夸了几句,便转了话头:“珠珠,过几日我想去城外白马寺去烧个香,你陪我去一趟吧。”
于明珠神情微妙的顿了顿,先是一口应下:“好呀娘,正好,我也想去为二兄求个平安符。”她好似不经意的问道,“只是,好端端的,娘怎么突然想去烧香了?”
焦氏总不能跟于明珠说,是焦三舅母过来说,近两年府上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因为你这个假千金占了真千金的位置吧?
焦氏只能笑了笑,含糊其辞道:“你二哥先前受伤的时候,我跟菩萨祈过福。过几日你二哥伤稳定下来,我也该去给菩萨面前还愿了。”
于明珠心下一松,不疑有他,点头道:“好,那到时候我陪娘一起去。”
焦氏温柔的看向于明珠,忍不住感慨:“还是生女儿好。你看,你大兄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没有半点精气神;你二兄则是日日胡闹,这次还吃了个大亏;你三兄倒是没那些毛病,可你三兄出去游学,这过年都不回来——最后娘的身边,也就只有珠珠陪着我。”
于明珠倚在焦氏肩头:“娘,明珠愿意一直陪在娘的身边。只要娘需要,明珠就会一直陪着娘。”
焦氏感动极了。
她想,这能怪她舍不得吗?
看她的珠珠,多么懂事孝顺啊。再看杏杏,明明与她是亲母女,但总是对她冷冷淡淡的,对别人都比对她这个亲娘好!
甚至,她上次上门求她,杏杏都不为所动!
这哪里像是亲母女,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焦氏心里满是怨气,若是信国公老夫人在这,知道焦氏心中所想,怕是要气得指着焦氏的鼻子大骂!
你还有脸说杏杏对旁人比对你这个亲娘好,那你是怎么对杏杏的?!
一日日的,在杏杏面前摆着那什么的架子,又在杏杏面前各种疼爱于明珠,上演什么母女情深,比梨园里的戏子都会演!就这,还指望杏杏对你好?!
宁也配!
……
危双燕捅了于崇恩这事,原本还有一条无辜的性命掺杂其中。
但芳霭虽说是清倌人,身契却也是在老鸨手中。暨平郡王给了老鸨两千两银子,老鸨便眉开眼笑的奉上了芳霭的身契,算是与老鸨买断了这条命。
没人会把一个青楼女子的命当命。
——除了那芳霭的旧时竹马。
芳霭的竹马,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咬牙去敲响了闻天鼓。
他挨了二十大板,把芳霭的死,以一纸诉状,告上了朝廷。
他执意要让逼死芳霭的人付出代价。
暨平郡王两口子急得亲自去找了这芳霭的竹马,愿意奉上数千两银票,只求他撤供。
那竹马脸上被火烧过,疤痕崎岖丑陋无比,但他一双眸子,却燃着疯狂,反倒是显得极为明亮。
他咳出一口血来:“我什么也不要,我反正得了重病,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暨平郡王府什么法子都用了,软硬皆施,但那芳霭竹马却强撑着,说什么都不撤诉,要为芳霭讨回最后的公道。
那芳霭身契在青楼,算不得是良民,但贱民也不是能随意打杀的。
这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
芳霭的竹马却以一己之力,捅破了那层遮羞布。
嘉正帝亲自下旨着令大理寺督办此案。
危双燕到底还是被抓到了天牢之中。
危双燕这几日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暨平郡王铁了心不许她留下那孩子……孩子最后到底是没保住。
危双燕刚刚小产,身子极弱。
她躺在牢中的稻草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眼角落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