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换了一身普通衣服,只带着崔必安跟着那名下人去了酒楼。
骆宾王虽然怀才不遇,心存怨气,但是他也不会傻到敢在洛阳城中酒楼抱怨的地步,那样不仅彻底葬送了自己的官途,甚至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他选择的是洛阳城外的一座不起眼的酒楼,和两三旧友,在此针砭时政,发发牢骚。
洛阳城外能认识他的人极少,所以他也不怕被别人认出来。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令他想不到的是,李旦安排的下人也恰巧在此处饮酒,发现了他。
等到李旦赶到酒楼,见到酒楼门脸不大,装修也显得陈旧,屋内放着五六张桌子,油光闪闪的桌椅诉说着这家酒楼已经有些年头了。
柜台里面只有一个老者,昏昏欲睡,李旦三人进来了,竟也没有将他吵醒。
酒楼内只有靠近窗户处有一桌客人,有四人正在饮酒。
四人年纪看起来都不小了,有的已经头发花白。
坐在东首的是为年约四十五六岁的男子,此刻已经喝的有些微醺。
“唉...想我骆某人空有一身才学,奈何蹉跎半生,仕宦不过七品,临了还落得一身空,可悲可叹...”
男子自称骆某人,又坐在东首,看来是今日的请客的主人骆宾王无疑了。
李旦仔细看去,但见骆宾王头戴青巾,衣着随意,颇具沧桑的脸上呈现着怏怏不快。
“是啊!像我等既无门荫,又攀附不了权贵的人,哪里有什么出头之日...”
“你看看武家那几个怂包,都能做到正三品、正四品...还不是...说起来真让人气愤...”说话之人指了指上方。
“还有那些权贵,年纪轻轻,既无寸功又无才学,竟直接骑到我等头上,支使我等如呼犬赶鸡一般...”
几个人都是朝中小官,纷纷抱怨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发泄着情绪。
“观光兄,你才学渊博,何不作诗一首,讽刺时政,抒发一下我等心中苦闷...”坐在下手的中年男子对着骆宾王说道。
骆宾王字观光,他的名字和表字都来源于《易经》中的观卦: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这个知识点李旦曾经学过。
“好。”骆宾王没有任何犹豫,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李旦三人捡着入门处的桌子悄悄坐下,静静的看着他们。
骆宾王端着酒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微醺,但是眼神里透着一股精光。
只见骆宾王缓缓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神州大地之都洛阳城。
长吁一口浊气,道:帝京篇。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好...”桌上三人纷纷叫好。
众人本以为,此时到此就没有了,没想到,骆宾王心中悲凉慷慨,诗情一旦打开,犹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只听骆宾王继续诵道: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
...
王侯贵人多近臣,朝游北里暮南邻。
陆贾分金将宴喜,陈遵投辖正留宾。
赵李经过密,萧朱交结亲。
...
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片刻间,洋洋洒洒七百多字从骆宾王的口中咏诵而出。
全诗结构严谨,体裁俱佳,气韵流畅,颇多壮丽之词。
既描绘京城胜状、王侯贵戚的豪奢习气,又抒发中下层知识分子的失意与苦闷。
在场的几人虽然与骆宾王相熟,但是还是被他的这篇诗文惊住了。
李旦坐在一旁,眉间透着欣喜,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宝藏。
骆宾王一诗作罢,举起酒壶,昂首痛饮,只见酒水顺着嘴角流出,顺着脖颈而下,打湿衣衫。
酒壶喝干,骆宾王一个转身,潇洒的将酒壶掷于桌上。
咣的一声,把柜台内的老者也惊了一下。
看到又来了客人,连忙起身去后厨端茶水。
“独负洛阳才...观光兄如此诗情!令我等佩服!”此刻回过神来,几人纷纷拍案叫绝。
李旦也站起身来,拍着手说道:“好诗,此诗既写出了我大唐的强盛和蓬勃向上精神风貌,又提点世人居安思危,还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悲愤。有如缀锦贯珠,滔滔洪远,简直就是绝唱!”
见李旦听懂了诗中暗含的寓意,且评价如此之高,骆宾王投来惊奇的目光。
骆宾王看李旦长相英俊,但是衣着普通,像是个破落的贵族。
拱手说道:“看来公子也是失意之人。”
李旦微微一笑没有回应,拱手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是不是人称骆临海的骆相公?”
在唐时,相公是个尊敬的称谓,也是对德高望重或是达官贵人的称谓。
骆宾王有些惊讶,在洛阳城郊如此偏僻的酒楼之中,竟然有人能认出他来。
“咦!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是骆相公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神交已久。”
“哈哈哈...我能有什么名气!敢问公子名讳?”骆宾王见李旦行为举止十分有涵养,又对自己如此敬仰,心中十分快活,于是问道。
“我嘛!姓李,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名季。”
“李季李公子,既是神交已久,那你我就是老友,若是你不嫌弃,请过桌喝上几杯。”
只是话刚说出口,几人看着酒桌纷纷大笑起来。
一桌子的酒菜早已吃的只剩残羹剩菜,骆宾王又一酒壶砸在了酒桌上,此刻早已是一片狼藉。
“哈哈哈,你的酒桌吃不成了...”李旦笑道。
此时后厨走出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像是老者的儿孙。
李旦说道:“小二,把你家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小二见来了贵客,连忙跑去了后厨。
不一会儿就将酒菜端了上来。
几人移步李旦桌上,也不见外,再次痛饮起来。
李旦本就有心招揽骆宾王,少不了一番夸赞,让骆宾王觉得遇到了知己。
底层的官吏十分讲究情谊,你敬我三分,我便敬你五分,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
几杯酒下肚,几人便称兄道弟,相处甚欢,像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了。
酒足饭饱,曲终人散。
几人拱手作别,李旦对着骆宾王说道:“我家住在积善坊,还请骆相公明日过府一叙如何?”
“好,明日必去。”骆宾王无官一身轻,有的是时间。
李旦说着递过一块王府的腰牌,然后转身离去。
“忘了问他住积善坊具体的位置了?”骆宾王忽然记起。
“看看腰牌不就知道了嘛!”
几人凑到一起,骆宾王翻过腰牌一看。
只见腰牌雕刻精美,中间几个显眼的大字,豫王府。
“豫王!”几人异口同声,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