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半透明的仙品结界笼罩住整个叶家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庆典开始,和叶家无关的人被请了出去,婢女小厮也没留几个,因为仙人把他们单独聚起来了,说要给他们一场大机缘。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经过两千年的繁衍,叶家主脉加支脉以及偏远的破落户加起来有数千人,挤挤攘攘站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壮观。
叶殊恍惚地想到了上辈子学校升国旗的景象。
这里的人应该是比那时候多的,好在叶家的面积比学校也大的多。
“司过呢?”一大早上起来,叶殊便没看见司过。
“季灼带他出去玩了,”敖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再说了,这是你们叶家的庆典,他一个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叶殊听着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他点了点头,便要往外走:“那我去找司过。”
“回来!”敖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你才练气三层,乱跑什么?净会添麻烦。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行吗?”
叶殊没说话。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帮不上忙,永远是给人添麻烦的那一个。
就很烦。
“算了,你要实在担心的话,我出去给你找找。”敖乙叹了口气,无奈道。
“麻烦了。”叶殊低垂着眉,说道。
敖乙走了。
房间里就剩下叶殊一个人。
一直待在房间里有些沉闷,他便打算出去转转,正好,家主那边也通知了集合。
因为有心事,他走的很慢,一路上光出神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前厅的位置。
“杀人啦,杀人啦!”惊恐的声音从前方传了出来,叶殊十分有自知之明,拔腿就跑。
跑着跑着,他感到了不对。
叶家有仙人的,谁敢在仙人眼皮子底下杀人?
他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仿佛有一层迷雾忽然在他眼前散开。
他想到司过的失踪,想到季灼敖乙谢天策都早早地有事离开,他想到了凤梧帝君布置的那个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只能让自己人出行变得不便的结界;
他想到了凤梧帝君一回来便要求召集回在外流落的所有族人,竟然要按照人头分发丹药,不管有没有灵根;
他想到凤梧帝君回来两个月也没有赐下一件法宝,尽是暂时无法全部消化的丹药灵石……
没有人敢在仙人眼皮子底下杀人。
——除非,杀人的,就是仙人。
……
司过正在和季灼逛街。
他很高兴。
季灼告诉他,自己不能跟着凤梧帝君回仙界,但是他可以。
这代表着他很快就要见到妈妈了。
虽然爹没了,但是有娘亲的陪伴也是好的,到时候他要找到杀死他爹的凶手,为他爹爹报仇!
“对了,我能带叶殊一起去仙界吗?”司过眼巴巴地问道,“那位前辈既然是叶殊的先祖,那么也能带他去仙界吧?”
他不想和小伙伴分开,一直以来,他们干什么都是在一起的。
娘亲消失以后,也只有这个小伙伴一直在他身边安慰他,鼓励他。
听见他的话,季灼动作一滞,接着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叶殊天赋寻常,即使在仙界有人庇护也出不了头。仙界都是天骄,长久待下去反而不利于他的成长。帝君打算把他送到一位故人那里,让他闭关修行几年。你们此行大概要分开了,帝君会把他直接带走。不过也不必挂心,等你成仙后便可找他玩去。”
“叶殊要走了?”司过一怔,顿时觉得手里的零食不香了,“他什么时候走?”
季灼笑道:“宴会之后便会离开,你要舍不得,等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去找他。”
司过心里一紧,摇了摇头,把怀里买的东西都塞进了季灼怀里:“不行,我现在就要找他去!”
要是等宴会快结束了再回去,那不只能跟他告个别了吗?
说完,他便要往回赶。
“回来!”季灼低喝了一句,拉住了他,“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废灵根的凡人——”
“你看不起他?”司过盯着季灼的眼,忽然问道。
季灼愣了。
司过却开始自顾自地说道:“对了,你们一直看不起他。”
他感受得到的,只不过被针对的对象不是自己,所以即使难受也不会那么明显。
但是,
“好奇怪啊,”他说,“叶殊的老祖宗是敖乙师叔的老师,明明前辈那么看重叶殊,你们为什么还敢看不起他?”
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就是一头猪得了家主的喜爱,那头猪也不是寻常的子嗣可以作践的。
司过忽然挣脱了季灼,开始拼命往回跑。
季灼现在也没有突破元婴,只是金丹后期,当即就在后面追。
也不知道司过修的是什么功法,攻击力倒是没多少,但是速度奇快,特别适合逃命。
季灼追着追着,两人的距离却在不断拉大着。
他急了:他已经确认了司过确实是师姐的孩子,还打算把他带回仙界将功折罪呢!
“回来!”他急道,司过却没有放慢脚步,而是飞的更快了。
来的路上,他们逛了半个多小时。
回去,司过只用了约莫三四分钟。
一到地方,他就被半透明的结界拦住了。
结界阻挡着里头的人向外跑,也阻挡着任何外头的人走进去。
季灼赶来,就见到了被结界拦在外头的司过。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脸上露出几分故作轻松的笑:“你看,我让你晚点回来不是因为不让你和他告别,而是因为只有宴会结束了这个结界才会消——”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叶家大门跑了出来。
他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拼命锤着结界,绝望地大喊大叫:“救命,救命啊!”
季灼心中一凛,还未等他说什么,原本扑在结界上的人脖颈上忽然出现一道血线,紧接着,他的身首分离,脖颈应声而断。
一道苍白色的火焰从他脚底升起,两三息就把他的尸首化为飞烬。
司过看着这一幕,僵硬地回头,目光死死盯住季灼。
季灼也很僵硬,他脑门儿上全是汗,还在试图辩解:“你冷静……还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在没搞清楚之前,我觉得我们要冷静……”
司过已经不相信他的话了,他疯狂捶打着结界,却怎么也捶不破。
“系统,我要怎么才能进去?”他焦急地叫道。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眼里暴露过系统。
叶殊告诉他,这种事最好不要暴露。
然而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林枫晚听见他的话就知道叶家的事很难瞒下去了,即使现在她隐瞒了,等事后司过依然会知道。
于是她道:
[无解。这是一种魔门的炼蛊结界,只有当结界内剩下最后一个活人的时候,结界才会打开。]
而结界内除了凤梧帝君,连个筑基的都没有。
仙品的结界不是临时爆种就可以打开的。
修仙界就是这么现实,打不过就打不过。
而就算打开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会凤梧帝君的差距有那么大。
那么大——
就像是天上和地下。
泪水从他眼里涌了出来。
他第一次认识到,妈妈的朋友不代表就是他的朋友,他的长辈不代表就是他好朋友的长辈。
他不该轻信他们的。
当初就不该和他们走。
那个女人是下来找敖乙的,如果,如果他们不同敖乙一起离开,是不是,是不是叶殊就不会有事?
即使他同爹爹一起死了,叶殊也不会有事。
原本就不关他的事——
季灼叹了口气,知道辩解无用了,便道:“她也是你母亲的长辈,如今做的一切也是有因果。你也不必太担心,就算你这好友死了,日后凤梧帝君是要成神的,万一她成神了就能把叶殊复活呢?”
“成神了可以复活别人吗?”司过问。
季灼卡壳,支支吾吾道:“仙界有这方面的传说……”
司过死死盯着季灼:“明明你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灵魂很快就散了。”
“……所以说,这是个传说。”
司过不理他了,继续攻击着结界,做着无用功。
对于有的人来说,一个传说就可以让他们为此付出一切;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只是一个传说,凭什么让活人为了一个传说去送死?!
在最后一剑落下的时候,结界轰然破碎。
司过愣住了,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因为他打碎了结界,而是因为结界里的人死完了。
结界确保了里头除了凤梧帝君外没有一个活口。
他踉踉跄跄地往里冲,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司过忍不住扶住墙角的柱子,低头干呕。
林府之内,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他干呕过后,又往里走。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鲜红的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他跑到花园,有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给自己斟茶,司过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往前冲。
“叶殊,叶殊!”他一边跑一边大叫起来,无边的恐惧在他心中蔓延。
他认识的人不多,重要的人就那么几个。父亲,母亲和叶殊,对他来说都是不可失去的人。
他去翻找每一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找着找着,他哭了起来。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外流,他便用沾满了血的手擦干净眼泪,却又抹了满脸的血。
终于,在靠近叶殊小院子的位置,他看见了一个倒伏在地的身影。
他还穿着今天早上司过亲自为他挑的长袍,临走前,司过还看见他对自己笑。
现在,他就这么倒在了地上,翻开他的身体,
司过的手抖了起来。
“叶殊……叶殊!”司过哭了,他紧紧抱住那具尸体,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
尸体上还带着余温,鲜血还没有凝结。
他还没有为父亲立碑,便又要为友人立碑。
“我叫你不要回来了……”他身后,季灼跟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叹了口气。
“闭嘴!”司过恶狠狠地说道。
“好好,我闭嘴,”季灼退后一步,不去触司过的眉头。不过他看见司过这般模样,怕他恨上凤梧帝君,便又忍不住说道,“其实这也算是因果报应……敖乙跟我说,凤梧帝君一直在找叶家后人。因为两千年前,凤梧帝君还没成仙的时候……”
他把这件事的因果关系吐露了出来,希望司过能想明白。
“你也别太伤心了,真的。要是实在气不过就等着凤梧帝君成神了,把叶殊复活不行吗?凤梧帝君就指着成神把她的友人复活了,哪怕是为了他们,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找复活之法的……”
“可是她凭什么复活叶殊?”司过忽然抬起头,眼里的泪不见了,眼眶还是红的,“叶殊是他的仇人。”
季灼支唔道:“你可以去求她啊,她是你姑姥姥,虽然不是亲的,但是也有名分……她还挺喜欢你妈的……复活之法凤梧帝君研究了这么久,我估计也研究出了一点门道,你真的不必太担心……”
司过点了点头。
季灼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又揉了揉眼,确定司过是点头了。
一时间,他惊喜莫名,以为司过是想开了。
下一秒,司过说:“你刚才说,凤梧帝君是因为凤兮的涅槃才复活的对吗?”
季灼一愣,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因为叶家直接杀死了她的母亲,又间接杀死了她和她的——你干什么?!”
说了一半,季灼的语气转为惊骇。
就在刚刚,一股金黄色的火焰从司过身上燃了起来,不过片刻,便裹上了司过的身躯。
神鸟族的涅槃,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下。
紧接着,他听见那冲天而起的金色火焰中,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既然成神后能复活别人,那你让她复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