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跟随李显庆来到三层阁楼的最左侧,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
方永浑身一震。
是他!
他什么时候成侍郎了?
方永心中诧异,急忙跟着李显庆进了门。
“果然是他!”
看到站在桌案旁批阅答卷的中年男子,方永忍不住绕过身前的李显庆,主动向中年男子迎了上去。
“叔父,您什么时候成了侍郎了?”
还在批阅答卷的不是别人,正是升任江宁知府以来对他多有照顾的王介甫。
王介甫没有接话,拿着笔在答卷迅速勾勒着,随手把一张独立出来的答卷甩到了方永身边。
“你大意了。”
方永伸手拿起考卷打量。
王介甫批阅的是明算考试的答卷,是唯一一份他答题的时候李显庆没有上前涂鸦的,也是他在答题的时候耗时最长的。
这次的明算共有一百六十多道题,包含了基础的四则运算、几何图形、不规则方程式、等差数列等等复杂运算,涉及天文、地理、土地丈量等家国民生问题。
一百六十多道题,他唯一错的却是最简单的一道加减乘除。
王介甫批阅完最后一张答卷,这才侧身望向方永。
“别看你只错了一道,在老夫批阅的答卷之中,你的排名已
经在四十以后了,若是放在会试,和上十万人同时竞争,一个错误,就可以让你后悔终生。”
王介甫教育一句,向一侧的李显庆抱了抱拳,“启禀主考官大人,这一届的江南才子要比往年优异,明算方面,全部答对者共计二十七人,超过去年发榜线的共有七百六十四人。”
李显庆点头问到,“其中平民出身的有几人?”
王介甫下意识的望向方永,面带失落的叹了口气。
“有五十四人,其中五十二人是此子豢养在聚贤阁的教书先生。”
人是活的,但答案是死的,明算的每一道题目都有固定的解题流程和答案,无法像其他答卷一样强行给高分,经解和诗赋亦是如此。
“比上一届江南乡试多了四个,是好事。”
李显庆强行安慰一句,淡淡方永道,“人你比我熟,为师就不多介绍了,老夫带你过来,是因为王大人已经升任刑部侍郎,阅卷结束便会赴任京城,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就都说了吧。”
李显庆拍了拍方永的肩膀,转身出了房门,给二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方永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一个地方的五品知府,直接调任朝廷正三品刑部侍郎,不知跨越了多
少个阶级。
王介甫升官一直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但升任刑部侍郎一飞冲天,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
不过这对王介甫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崔氏一族已经联合了吏部、刑部和礼部,崔氏家族的崔胤更是稳坐刑部尚书之位。
琅琊王氏早就宣布和方府结成生死同盟,王介甫身为琅琊王氏重要族员,在江宁任职的时候又屡次帮他对付金陵崔家,此番去京城,又被安排成了崔胤的副手。
升任刑部对王介甫来说,是福也是祸。
王介甫坐到茶几边上,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圣旨是秋试前一天晚上送过来的,刑部右侍郎半个月前突然暴毙,恰好老夫调任江宁之前在刑部待过一段时间,捡到了这个位置。”
“倒是你,居然会拜太师大人为师,是老夫没有想到的。”
方永心事重重的坐到了王介甫对面,老实答道,“是恩师的安排。”
“欧阳老先生的安排?”
王介甫放到嘴边的茶杯顿了顿,情绪激动到,“不可能啊……”
“欧阳老先生在朝的时候与太师大人乃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欧阳老先生告老还乡的时候,还险些被太师大人迫害致死,他老人家怎么可能让你拜太师大人为师?”
王介甫紧皱眉头,凑到方永面前,和方永脸贴着脸打脸。
几个呼吸后,他才逐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欧阳老先生和太师大人一揉一刚,处世和从政方式都不同,在朝中各自都有自己的追随者,在欧阳老先生告老还乡之前,他们二人也是朝廷党争的派系之一。”
“倘若他老人家真让你拜太师大人为师,这二人的追随者相结合起来,再加上八大世家各自的利益争斗削弱,互不干扰……”
“朝廷必将会出现个一手遮天的权臣!”
“历代帝王想要看到的,都是百官互相牵制,欧阳老先生如此做法,将会打破互相牵制的僵局,引来皇室震怒。”
“陛下知道此事后若不杀你,必定会拿欧阳老先泄愤……”
“欧阳文忠,会死!”
方永没有接话。
从欧阳文忠让他拜李显庆为师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天下为棋局,众生为棋子。
所有人都是执棋手,所有人都是别人眼中的棋子。
在皇帝把李显庆安排到金陵当秋试主考官的时候,就已经谋算到这一步了。
如果他不来官驿,或者不拜李显庆为师,欧阳文忠或许还能免去主持科举考试之事。
但这就像欧阳文忠自己说的,这是
他自己选择的路。
天子给了老师一个体面的死法,而老师选择用生命给自己的学生创造一个前程。
都是注定要走的棋,不过是顺其发展罢了。
……
洛阳。
皇城之中,乾阳殿内。
掌印太监孙涂禁缓缓走到了台阶之下。
“陛下……”
“太傅大人已经带人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老奴担心继续下去,那些个国之栋梁的身子骨会吃不消呀。”
“他们不过是想换个主考官罢了,陛下您要不还是……”
啪!
话音未落,天子佩剑便重重的砸在了孙涂禁的脑门上。
“朕让他名满天下,他却想窃了朕的国!”
雷霆般的咆哮声响彻乾阳殿内外。
龙座之上,萧衍紧握的拳头将手里的金笔捏得扭曲变形。
“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李家一个太师,一个太尉,一个是朕的老师,一个掌握着朕的兵权,朕动不了他李家,难道还不能用一个告老还乡又无子嗣的老头警醒世人么?”
“把朕的佩剑拿出去,谁要是真想死谏,就让他自己把脑袋砍下来!”
“奴才遵旨。”孙涂禁跪在地上捡起佩剑,还未起身,龙座之上又传来了声音。
“对了!”
“公孙恺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