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名官兵停在了方家大门外。
方永带着方奴匆匆走出大门,向为首的杨彪做了个请姿。
“杨大人驾临方府,恕在下有失远迎。”
“还请杨大人到堂屋歇息,在下已安排府中奴仆准备粗茶淡饭,以供杨大人小憩。”
杨彪牵着缰绳坐在烈马上,没有半点下马的意思。
他大摆阵仗,确实是冲着方府而来。
不过在来方府之间,他已经打听清楚了方家的一切。
“据传方府是方伯爷的私人领地,其中埋伏了无数带着手射弩的私兵。”
“进入方家府邸,是一件用性命开玩笑的蠢事。”
“本官自认为自己的命还算金贵,每一分每一秒都值不少银子……”
杨彪顿了顿,向方永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个时辰,一千两黄金。”
“方大人要是出得起价钱,本官便入瓮一叙。”
方永尴尬的笑了笑,再次向杨彪做了个请姿。
“些许钱财,杨大人说个数字,在下托人给您送到府上就是了。”
官员在外行走,只有正式拜访某个官僚府邸的时候才会大摆仪仗,以示光明正大,好免去外人猜忌。
杨家四世三公,又兵权在握,对整个天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倘若能说服杨彪不参与两家争斗,花多少钱他都愿意。
“小十妹,去一趟账房,把杨大人在方家过夜的钱财取出来。”
方永吩咐方奴之余,杨彪已经从烈马上跳了下来。
“既然方伯爷愿意花钱,这丧命的大门老夫也就不得不进了。”
“可老夫现在都还不知道,伯爷邀请入府的,是紫金光禄大夫杨彪,还是弘农杨氏族长杨彪呢?”
方永做出请姿的手悬在了半空。
杨彪的话里存在着两种意思。
进入方府之后,杨彪可以和他谈事,但只能在朝廷和弘农杨氏两者之间选择一种,关于另一种身份的消息,杨彪不会透露半点。
“那就邀请紫金光禄大夫杨彪入府,畅谈天下事。”
方永话刚出口,近百名官兵之中便走出了一个书生打扮的老者。
老者一身青衣,手腕上挂着笔墨袋,怀里抱着簿子,腰间挂着配饰并非正常官员佩带的白玉或者香囊,而是一面镜子。
方永一眼就认出了老者的身份。
起居注!
起居注,是负责记载朝廷重要人物日常生活的史官。
一般而言,除了天子皇后、亦或者当朝宰相之类的人物身边会安排相应的人手担任起居注,其它的人,即便是六部尚书身边也很少配备这样的史官。
但从老者腰间那块镶金的铜镜判断,此人就是一名负责书写日常生活起居的史官。
也就是说,接下来他和杨彪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这位史官记下来。
方永心里咯噔了一下。
被史官记录
的东西,会被记录下来载入正史。
有这种人在场,有些话他便没办法向杨彪直接询问了。
不过史官的出现也并未一种坏事。
至少在史官面前,没有人会说谎。
毕竟一旦被人证实说的话是谎言,离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就不远了。
而他手中恰好有一件可以让史官改变自身立场的利器。
方永看了一眼开始挥舞手中笔墨的老者,尴尬一笑道,“倘若在下刚才邀请的是弘农杨氏的杨族长,杨大人是否还会把史官叫出来呢?”
“这世上有的人,明明知道不管怎么做都只能得到一样的结果,却还是会幸存幻想。”
“譬如你!”杨彪凑到方永面前低语一句,大步跨进了方府。
史官跟在身后,手中的毛笔快速书写着。
大门之外,近百名官兵齐齐上前,有种裹挟着方永回到方府之感。
方永故作平静的来到大堂,向正在奉茶的春花做了个眼神。
好在春花是王皓月带来的婢女,经过专门培养,瞬间就明白了方永的意思,连忙退出大堂前去安排。
史官记载的可不仅仅是某些人之间的对话,包括屋中陈设是否符合儒家礼节,奴仆下人是否相敬如宾之类的细节也会一一写进去,但凡有半点儿出差错的地方,都会变成史书上的一大污点。
然而仅仅是方永的一个眼神,也被那身穿青衣的老者记
了下来。
方永按照《礼》书上的礼仪教化,向杨彪敬茶以后才坐到了大堂主位上。
相比方永的拘谨,杨彪却显得十分自然,似是早就习惯了史官的存在。
他佼有兴致的用茶杯盖拂着茶杯里的花瓣。
“波斯以西的蔷薇花茶,有理气解郁、活血散淤、调经止痛之功效,在京城也是千金难求,没想到能在金陵方家喝上一壶。”
“看来方伯爷的经商路子和家资,不少呀。”
见杨彪双眼忽然圆睁,方永暗道不妙,想要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伯爷的现在的商路走到了哪一步,家资又有多少?”
察觉到史官投来的眼神,方永不得不老实说道。
“商路跨出江南不久,家资原本丰厚,但不久前借给了陛下一笔钱财,现如今方家的积蓄,仅仅够每月经营周转罢了……”
趁着话音未落,方永话锋一转,急忙抢占先机。
“杨大人在朝中担任了多年的太常令,想必对朝中关系了如指掌。”
“不知朝廷党争之中,杨大人属于哪一派系?”
“杨家从不参与党争,杨家的忠臣良将向来只效忠于当朝天子。”
杨彪想都不想的答了一句,又急忙补充道,“当然,我杨家作为儒学世家,学术上的百家争鸣还是极为支持的。”
方永闻声,心里对杨家在朝廷党争中的势力分布有了大
概的决断。
朝廷党争主要有三个派系。
一是当朝太师和太傅之间的学术争斗,二是以世族官僚为首的旧贵族和凭借科举进入朝廷的新官僚之间的利益冲突,三是以太皇太后为首的保守派和陛下为首的激进派,也可以说是老臣子和新臣子之间的冲突。
在这三个派系争斗之中,杨家参与了其中两个。
太师和太傅之间的学术争斗中,杨家更倾向于谁无法判断,但在太皇太后和当今天子之间,杨家和当今天子的立场一致。
“如此说来,崔家在朝廷党争中,也是选择站在陛下这边了?”方永皱眉思索道。
杨彪没有答话,但微微点头的举动已经告诉了方永答案。
不等杨彪开口,方永再次逼问道。
“据我所知,太皇太后当年特别宠幸这位皇孙,但在二十年前的七王之乱后,太皇太后却忽然和尚未继位的天子决裂。”
“敢问杨大人,当今陛下是否亲身参与参与七王之乱?“
“或者说!七王之乱,就是当今陛下……”
方永话音未落,忽见一个茶杯从远处飞来。
茶杯好准不准的砸在了方永的发冠上。
灼热的茶水带着玫瑰花瓣打湿方永满头银发的同时,杨彪的暴怒之声也响彻了整个大堂。
“你大胆!”
数百名随同杨彪而来的官兵齐齐上前,上百件兵刃瞬间对准了方永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