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亭台下的中年男子。
“林知县,当年你跪求卖身方府,想要换取钱财安葬你老母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阴知县林子聪,金陵人士。
林子聪家中贫苦,靠着为方府搬运布匹维持生计。
林子聪三十岁考中了秀才,其母乐极生悲死在了床上,方家不仅出钱安葬了林子聪的母亲,还出钱供林子聪苦读。
林子聪晚年发志,三十九岁荣获举人,四十岁侥幸在科举考试中跻身进士。
然而林子聪当了江阴县令以后,却和崔家勾结在一起对付方家。
要不是林子聪暗中相助,方家在江阴县的几家布庄和客栈也不会落到崔家手上。
方永越想越气。
“当年方家资助你进京赶考的时候,你曾说过要做牛做马报答方家。”
“这就是你报答我方家的方式?”
林子聪不怒反笑。
“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就凭你也配代表方家?”
方永正欲反驳,耳边却传来了欧阳文忠的声音。
“方永小友是代表勇武王府来参加此次斗酒诗会的。”
“除非才学有限淘汰出局,否则谁也没有资格赶他离开。”
欧阳文忠手里拿着诗会邀请名单,指了指名单上的名字。
“时间不多了。”
“小友要是有诗作的话就赶紧上来吧。”
前任礼部尚书发话了,其他人也不敢再继续多言。
方永大脚踏上亭台,冷眼俯视亭台下的林子聪。
“这第一句诗,是专程送给林大人的。”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欧阳文忠激动得大手一拍。
“好!”
“好一句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好像是一层薄纱,是谁让你有机会做客京都,去体会京都的盛世繁华?
文绉绉的话却带着直击人心的质问。
作为曾经的礼部尚书,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恩将仇报的负心郎。
欧阳文忠从身侧婢女举着的托盘里取出一块玉牌。
“还请小友收好玉牌,集齐五块玉牌,便可坐等下一关。”
方永接过玉牌,冷冷看了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林子聪,抬脚回到了陈平身边。
“你怎如此不知轻重缓急?”
陈平开口就是一声质问。
红拂女瞪了陈平一眼,耐着性子解释到。
“每次击鼓传花都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作诗。”
“若是超过了时间规定,就算做出诗来也不会作数。”
“待你在斗酒诗会上拿了名次,整个江南的文人墨客都
会对你另眼相看,你无需与那些人多做计较。”
方永点了点头。
除夕诗会是面向江南所有人的盛会,获得名次可以扬名江南。
而斗酒诗会中获得名次的人会被记录下来,呈送朝廷,以供日后挑选官员所用。
前者是名声,后者是官途。
相比而言,方永现在更在乎后者。
击鼓声再次传来。
方永没有把腊梅花递出去,而是拿着腊梅花走向亭台。
谢道韫、崔景炎等有过斗酒诗会经验的文人才子早就在亭台前等候。
鼓声停下,欧阳文忠再次开口。
“第二次击鼓传花的题目是,赏雪,评梅。”
话音刚落,方永抬脚台上抬脚。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谢道韫一只脚悬在半空,目视着方永接过玉牌站到自己的身边。
他都不用思考的吗?
他在诗词方面的造诣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居然还敢站在亭台前。
他难道不知道站在亭台附近的都是进士及第的人中龙凤么?
十几人走上亭台又下来,谢道韫依旧处于惊愕之中。
“第三次击鼓传花,写冬日,但不能出现冬字。”
方永再次上前。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徐诗韵控制不住嘴
角抽搐。
这家伙每次都是抬脚就往亭台中跑,都不带半点儿犹豫的。
她都怀疑这厮是不是早就知道题目,早有准备了。
谢道韫收敛心思,伺机走上走到欧阳文忠身旁。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接过欧阳文忠递来的玉牌,思绪骇然的回到了方永身边。
“你让我很意外。”
“同样的话,我已经听到过两次了。”
方永精神高度紧张的看着欧阳文忠。
只要欧阳文忠把题目说出来,他就会毫不犹豫走进亭台。
这一次,他要不留余力。
“如何才算胜你?”
谢道韫淡淡道,“倘若你最后的排名比我高,便算是胜过我了。”
“当然,你得先拿到排名。”
这一轮是公平竞争,那些想要对这家伙不利的人没办法阻难。
但下一轮开始,这家伙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她倒是想看看这家伙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亭台中,欧阳文忠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第四次击鼓传话,以战争残酷为题,但不能出现杀戮。”
谢道韫心中一愣。
以战争作诗,怎么可能有不出现杀戮的。
这不是在故意刁难人吗?
她从身后侍女举着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酒。
身旁一阵微风吹过。
谢道韫忍不
住瞪大了眼睛。
这家伙又上去了。
连我都想不出来的诗,这家伙真的能作出来吗?
“这才出第四道题目,方家次子就已经上去四次了。”
“他还是方家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吗?”
“四次啊!”
“老夫参加了几十年的斗酒诗会,就没有见过谁能连续登上亭台四次的人。”
“这方家次子也太厉害了吧。”
“早就听闻方家次子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算是信了。”
……
谢道韫无视周遭的议论声,默默倾听着方永的诗作。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好!”
谢道韫忍不住叫出了声。
“好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父亲征战至今,脚下踏过的尸体岂止万数。
此诗叙说了战争的残酷,但只字未提杀戮,算是一首佳作。
能作出这样的传神之作,此子的文采起码也该是个金科进士,怎会混得如今这副狼狈模样。
还有香水、种菜、毒盐便食盐的方法……
徐诗韵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个男人。
见方永回到身边,徐诗韵挪了挪脚丫子,主动朝方永靠近了一些。
“那个……”
“最近几天有空吗?”
“我想请你到我家喝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