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惊呆了。
从他的视角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只看见,一位长得与“郑善”有九成相似,不能说很像能说是一毛一样的老前辈,自称郑白眉,出现后在半空中杵了片刻。
郑白眉让他闭上眼睛转过头,如尘乖乖办了。
后来没忍住,听见动静又转回来,瞪眼一看发现前辈要凉凉了。
再下一秒,天空中的暗帐被无数耀眼的剑光贯穿。
万千剑光像是凭空出现,将渡鸦人插得不成鸟型。
在如尘面前,郑白眉前辈不知施出什么邪术,与养鸦人同归于尽。
上述就是如尘视角的理解。
他没法看得更深,所以并不知道郑修在那短短的生死弥留一刹,做了些什么,理解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郑白眉用他的生命驱散了不祥的夜幕,为这片大乾偏隅之地带来了宁静安详的夜晚。
其实郑修在捏造“郑白眉”化身之前,也就是在心牢中,当郑修与“谜语臂”交谈时,他莫名其妙地越级提升了自己唯一的天赋——【无商不奸】。
【无商不奸(炉火纯青)】一、正所谓无商不奸,你更是奸中之霸,在掷出点数时有一定概率触发“投机取巧”,让点数翻倍。二、你悟得取舍之道,正所谓先舍再取,在创造新的化身时,你可事先让一次投掷点数减半后,下两次投掷点数必定触发“投机取巧”而翻倍。三、你为人行事不择手段,在创造新的化身时,可以其余属性有极高概率摇出“大失败”为代价,指定一项除“年龄”外的属性必定“破格”。
【无商不奸】作为郑修的“天赋”,在二十多年的努力耕耘与入牢后的机缘巧合下,达“炉火纯青”境界的【无商不奸】共衍生出三种变化。
“投机取巧”、“取舍之道”、“不择手段”。
而捏造“郑白眉”时,郑修当时
当时郑修是
郑白眉化身看似无敌,一剑灭杀养鸦人。
但从面板上看,郑白眉其实很弱。
因为当时郑修选择“破格”的属性是【学识】。
之所以选择学识,那是因为郑修的前两具化身,“猛男”与“恶童”,一大一小,一猛一嫩,一刚一萌,在某些程度上能达成互补。当时想着再整出一个筋力或步法爆表的化身,似乎没有必要,也不符合“郑家老祖”的身份。
再加上郑修对所谓的“破格”心有存疑,且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怀孕的想法,以及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内,郑修大胆地选择了“学识”作为破格的试验品。
该怎么说呢。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上所描述的那一位“无名剑圣”,虽是三言两语,简短仓促。
学识、剑圣、逼格、悟剑、冷峻。
一个个词汇交织,在郑修的脑中勾勒出一副绝世剑圣的身姿。
他选择【学识】是因为,他总觉得想象中的那位无名剑圣,以及他即将捏出的“郑白眉”,就该是【学识】爆表的人。
郑修承认有赌的成分。
但他又不是输不起。
无非是再捏一具罢了。
最后赌没赌成功郑修也不好说。
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学识】像是破开了一层常人无法突破的壁障,高达五十一点。
【学识】在羊皮纸上也变成了【悟性】。
郑白眉除了年龄之外,其他属性都不高,远远比不上郑修辛苦肝出的两个小号猛男与恶童,差强人意。
惟独【悟性】,高达五十一点,评价为:一闻千悟。
正是这“破格”的悟性,造就了郑白眉。
造就了郑白眉在临死前,处于生死弥留之际,仿佛燃尽生命而绽放出令天地潸然变色的惊世一剑!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
……
夜幕降临时。
郑白眉的头颅一点点地风化,郑白眉的神情没有丝毫痛苦,反倒藏着一丝沉凝的恍然与满足。
他悟了。
郑修借着那可怕的一剑,化身剑圣,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剑”。
然后死了。
郑白眉的头颅彻底化作灰灰,在夜色中点点洒开,一点不剩。
如尘怔怔地看着消散的“前辈郑白眉”,心中伤感不已。
他两手挖着地上的土,似乎想要将前辈的骨灰刨出来,好生安葬。
然而他失败了。
土还是土,没有骨灰。
“前辈……郑大哥……前辈……郑大哥……”
如尘继续刨,指甲爆裂,十指染红。
他一时喊前辈,一时喊郑大哥。
因为如尘此刻也分不清,刚才那“牺牲”自己救了他的人,到底是名为“郑白眉”的老前辈,还是猛男郑善。
分不清啊,小僧真的分不清啊!
忽然。
如尘背后一沉。
一个人凭空出现,不知怎的就落在他的背上。
是猛男大哥!
“大哥!”
如尘脱口而出,因情急而省去了“郑”字,喊得顺口。
“大哥!”
“大哥!”
“哥!”
叫了几声,背上猛男没有丝毫回应,整个人硬邦邦地趴在如尘背上,似是熟睡,可呼吸微弱,面色惨白。
如尘正想将背上的郑修放下,查看郑修的伤势。
可下一秒,如尘愕然。
昏死过去的郑修,在落下时,一只手竟死死抓住如尘背上的画卷。
如尘无论如何用力,都没能让郑修的手与画卷分开。
“画在人在……画在人在。”
如尘喃喃地重复着郑修临别前的嘱托。
他相信郑修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更相信那位自称“郑白眉”的前辈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更不会无缘无故地牺牲。
如尘只是区区失忆,人又不傻。
“哥,如尘定不负郑大哥重托。”
如尘慌乱的神色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决然。
如今镜塘镇在郑修与养鸦人的争斗中,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一道道沟壑将镇子切成不同的部分。
房屋崩塌,街道上石板掀起。
在一片狼藉的城镇中,如尘找了几件破衣,撕成布条,将郑修稳稳地绑在身上。
郑修与如尘之间,隔着画卷。
镇上居民早已逃离此地。
如尘背着郑修,小心翼翼地在城中走动。
借着微弱的月光,如尘在曾经是净巫家的残垣断壁附近,找到了两个包袱。
包袱内都是御寒的衣服与干粮、器皿,保存尚算完好。
简单收拾几许,如尘笨拙地将一件袄子披在郑修背上。
郑修扒拉得太紧,趴在如尘背上抠都抠不下来,以至于如尘为郑修披袄的动作也显得异常艰难。
好在如尘不完全是普通人,为郑修披上袄御寒,全身裹起只剩鼻子露在外面。
他又艰难地将两个包袱,重新收拾后变成一个包袱,绑在身前。
做完上述一切,如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随着夜幕降临,高原气温骤降,如尘呼出的气息凝成了一注白茫茫的水汽。
“呼……呼……呼……小僧一定可以的,因为这是郑大哥的嘱托。”
“养鸦人虽然被那位……看着像是郑大哥却未必完全可能是郑大哥的老前辈给灭杀。”
如尘如今思路异常清晰,捋顺了郑大哥与老前辈两者间的关系,喃喃自语,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向了黑夜中,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天阴山。
天阴山顶山腰处,终年被一层云雾遮住,从如尘的角度看,根本看不见山顶。
他不知山有多高。
也不知山上有多冷。
更不知山路有多么崎岖。
如尘如今只剩一个念头,山上没有人,没有渡鸦,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处常人无法踏足的……绝地。
如尘摸摸头。
绝地?
绝地就对了。
此刻如尘的思路很单纯。
既然绝地是常人进不去的地方。
那么夜未央也进不来。
渡鸦更飞不上去。
“这就对咯!”
如尘咧嘴一笑,身前绑着行囊,身后背着郑修与画卷,朝着天阴山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去。
他每走一步,沉重的负担将他膝盖压弯,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如尘却仍面露微笑,很快挺直膝盖,跨出下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月色淡薄,水雾升起。
如尘背着郑修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臃肿。
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勇于赴死的孤勇者。
却又像是一位……苦行僧。
如尘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到山脚。
也许是曾有古人尝试过爬这座天阴山,很快如尘发现了一条弯曲向上的陡峭小路。
其实这条小路称不上是路,一眼望去全是尖锐的石子,只能说与其他光滑的岩壁相比,这条路……能走。
如尘掂了掂背上的“重物”,确定绑紧了,便头也不回向上走。
一边走如尘一边变着脸色自言自语。
“傻子!”
“这秃子定是脑子没长全,好端端的活路不走偏要去寻死!”
“你还骂!”
“我骂你了我?”
“他是秃子我们就不是?”
“有道理!”
“闭嘴闭嘴闭嘴!”
如尘不知怎的,开始能听见心魔的对话。
但他只觉聒噪。
没多久下起了雪,若有人从远处看,便能看见一大坨“雪块”在一点点地往天阴山上挪动。
如尘仍在向上爬。
他固执地认为这里既然他还能爬上来,说明此地不够绝。
不够绝,那么夜未央的人就能追上来。
到
弯曲小道已然消失,古人似乎只能爬到这里。
如尘回头向下望去,顿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冻得肺疼,眉毛上沾着的冰渣子成块成块地往身上掉。
向下望去,被猛男与养鸦人毁去的镜塘镇,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轮廓。
在巴掌大小的镜塘镇中,隐隐有明亮的小点在闪烁,那是火光。
火光一闪一闪地在“巴掌”里移动,来来回回,似在寻找着什么。
“嘿!”如尘见状顿时乐了,干裂的嘴唇崩开,滚烫的热血刚从唇裂中沁出眨眼就被冻成红色的冰渣,如尘却浑然不觉疼痛,笑道:“傻子,找不着了吧?”
如尘用事先备在包袱中的麻绳将自己绑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直到一大块雪从高处掉下砸他脸上,将他冻醒。醒后如尘吓得脸色胡乱地变,左脸像男右脸像女:“小僧咋睡着了呢!好险好险!郑大哥呢!还在还在……”
郑修仍安静地伏在如尘背后,在布条的固定下稳稳地睡着。
神情恬静得像是熟睡的婴儿。
“二娘……”
熟睡的郑修忽然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呢喃。
“五十六次。”
如尘对此不觉意外,数了一个数儿后,笑着点点头,胡乱啃了两口冻得绑儿硬的干粮,继续向上走。
他每走一步,脚便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将脚拔出来,踩一步,再拔出来,再踩一步。
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暗红色的脚印。
……
郑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一个孩子。
郑浩然披上战甲毅然出征,满城“郑”氏军旗飘扬,百姓十里相送。
他和二娘抱着一块痛哭。
过了一会梦境变了。
他梦见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草原上鸟语香。
一个人骑着马疾驰而来,是英姿飒爽的凤北。
凤北笑吟吟地向他伸出手,掌心间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郑修一看见那死字有点不情愿。
凤北脸色一变,阴森森地:“怎了?不乐意?”
“我愿意!”
郑修小心翼翼地握住凤北的手。
凤北神情惊愕:“你不是他!”
下一秒郑修死了,眼前黑屏,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死”字。
“凤北!”
郑修吓得睁开眼睛。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郑修浑身疲软,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大哥?”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沙漠中渴了十天半月没喝水时发出的声音。
“画呢!”
刚醒过来的郑修一个激灵,陌生的环境令他心生警惕。
抬手时,郑修发现画卷正好好地抓在手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和尚?”
郑修这时才循声望去,发现一位头上留有板寸短发、衣衫褴褛的干瘦青年正在不远处,点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摆着一个简陋的陶锅,锅盖上破了一片,无法盖严实。锅里不知煮着什么,闻起来特别香,令饥肠辘辘的郑修食欲大动,沸腾的热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外头偶尔刮起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动听。
“你头发怎么就长出来了?”
这是郑修睁开眼后说出的
“呃……小僧未带剃刀,只能如此了。不怕,晚点回去刮了便是。”脸上脏兮兮的如尘洒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眼睛里泛着泪,看着醒来的郑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好一会,才慌忙间想起锅里煮着肉羹,连忙朝郑修招手:“大哥你总算是醒了,快来吃蛇羹!这可是小僧辛辛苦苦跑出去挖出来的叻!”
郑修抱着画向前挪了挪,他觉得此刻身体虚弱得厉害,他趔趄地站了起来,很快又坐了下去。挪到陶锅面前,如尘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脏碗,快速掀开滚烫的锅盖,烫得他直往指头上吹气,这笨手笨脚地折腾了好一会,才给郑修盛了一碗。
“吸溜~”
“吸溜~”
两人不顾滚烫,仰头就喝,发出吸溜的声响。
郑修与如尘喝汤的动作非常整齐,看样子都是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