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没有情感的怪物,在幼时曾因不会如寻常孩童般哭闹嬉笑,而被人耻笑痴傻。
父亲在怨怒之下,抛弃了他和母亲。
两岁时,他遇见了师父,师父告诉母亲,能治好他的无情之症,但需收他为徒。
从此他便被带入姜族,成为了族长的亲传弟子。
或许是祸兮福所倚,没有情感的拖累,他学习起东西来反而易如反掌,唯独关于情感的部分,始终如同隔着一层云雾,让他看不清,也摸不透。
后来族地来了一名昳丽的孩童,那是师父的外甥。
他如同寻常人般,学着探望,学着照顾,尽管不懂,也不解,可寻常人都会这般做,他们称之为关心。
那孩子是师父的外甥,同他关系亲密,他学习到的常识告诉他,他理当如此。
直到那孩子杀了金夫人,囚禁了师父,族人们都在痛苦哭泣,独独他没有落泪,也不知悲伤为何物。
他突然想要改变。
回到家中,他一边像个寻常书生般入书院,考科举,一边带着师父为他寻来的有情蛊开始催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有情蛊成熟,他迫不及待吞下了一颗,霎那间,浓烈的七情六欲席卷而来,他有了寻常人所说的情感。
他感受到了怨恨,想到陪伴他成长的金夫人和师傅,一人被杀,一人失踪,他便恨意难消。
他的报复不再像完成一个任务般,流于表面,开始真正步入棋局。
有了情感,他体会到了世人所说的喜怒哀乐,他会如同每一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参加诗会雅集,同人争强斗胜。
恍惚间惊觉,原来他也能如此寻常,如此平凡。
那一日,着急赶路的他,撞到了一名少女,她手中的东西掉落一地,抬头一脸茫然诧异的看向他。
少女俏丽稚然的眉眼,彷若一副仙韵缥缈的古画,徐徐在眼前展开。
一股陌生的悸动流动在四肢百骸,汹涌着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凶兽,将他吞食入腹。
他倏然害怕起来,那般不受控制的浓烈情感,令他既陌生又恐惧。
他像个旁观者,浑浑噩噩看着自己如同一个笨拙的孩童,手足无措同她说话,蠢头蠢脑的补偿她。
以至于归家后,每每回忆起来,心头尽是难言的羞耻。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这般奇怪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
不想没过几日,竟在街上同她相遇,彼时,书院里经常找他麻烦的那群人,正撕扯踩踏着他的书卷。
他从前不懂愤怒,从不同他们计较,可是那一刻,他突然的,生了杀心。
少女帮助人的方式,恰到好处,既不太亲近,又不失热情,让人同她的相处,如沐春风。
他心中本就汹涌的情感,竟渐渐如同海潮般愈发湍急高涨。
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这般下去。
很少有人能让他亲自下杀手,他讨厌血的颜色,血的气味,可他还是决定要杀了那个让人心乱的少女。
他做好伪装来到她的住所,本想快刀斩乱麻,谁料那少女竟然有能力伤他。
他受了很重的伤,可一想到他和她的约定,依旧撑着身子坚持抄写好了她要的书,冒雨到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
他的意识仿佛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杀了她,一半窃喜着她的存活。
让他没想到的是,几日后,少女竟然来看他。
她拜访了母亲,直到离开后,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
他拿起那本书,不顾重伤,着急忙慌追了出去。
少女接过书,付钱。
那一瞬,他突然想嘲笑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少女眼中,他不过是一桩交易的践行者。
他独角戏般的心心念念,辗转反侧,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他将‘六欲蛊’下到了孟星河身体内,放大孟星河内心深处的贪念欲望,利用它杀了孟星河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在街上领头找他麻烦的书生。
如此蝼蚁,若是平日里,他实在懒的计较。
可他一想到那个少女,胸口就窒闷难受的厉害,他一痛苦,在书院依旧如同寻常那般欺负他的书生,便显的面目可憎起来。
杀他实在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没料到,竟会因为这事,再次同她产生交集。
他在牢中同她挑明心意,却不想她反应懵懂迟钝,那模样,同他从前没有情感的样子,何其相似……
他突然想笑,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爱上了另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再后来,他发现了另一个爱上少女的人,那个他的仇人。
他转变了击溃那个人的办法。
他要让那人体会到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一如那人杀死金夫人,囚禁师父后,让他体会到的痛苦。
于是,他一边算计她,一边留恋在她的身边,直到最后,他掌握了剥离情感的方法。
他带着少女同闯万蛊域,亦步亦趋守护她,让那个爱着她的自己,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分开后,他强忍痛苦,颤抖着剥离了那份情。
从此这世上,再无柳清淮,唯余南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