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早朝时朝堂上的气氛十分压抑,王公亮的死讯打得人都懵了。
王公亮在前朝的战绩相当可观,他曾经单枪匹马闯进叛军营盘,说降五万余人的叛军。
也曾经带着四千民勇,大破一万叛军。总之他的战功赫赫,却完全没想到居然在海上就这么死了。
秦骁扫视全场,沉声道:“如今东南战事糜烂,诸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回答他的只有安静,朝廷同样使用的是以文御武的路子。
这场惨败,是由文官统军造成。
这个时候大家都很尴尬,文官群中,能比王公亮的军事才干更高的人,或许有,但是他们至少没发现。
秦骁厉声道:“你们都不说话,那朕替你们说!东南沿海,走私成风,水军废弛不堪,缺粮少钱。你们都以为我大虞朝的敌人都是从陆地上过来的,是在北边。可是如今那?你们都看到了吗?从广阔海洋上还有这么多敌人!”
他喘两口气继续道:“怎么办?依朕看,当厉行海禁,沿海地带全部迁入内地五十里!沿海建立兵站,互为奥援,如此才可能防守住这么长的海岸线。”
众人如遭雷劈,万没想到皇帝居然想出来这么个法子。这不是开玩笑吗?
迁移到内地五十里,这可是要了亲命,走私怎么办?
“陛下万万不可,此举劳民伤财,内迁五十里实在太多。无数家庭会因此而破家!”徐茂书急忙出来阻止。
徐茂书的发言深得人心,众人纷纷劝阻,户部尚书道:“江浙地带沿海皆富裕,倘若因此而内迁,实为不妥,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秦骁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多说无益,散朝!”
这个消息后宫也都知道,徐文锦不会对这件事发表看法,但是永安公主忍不住。
处理奏章的间隙,永安公主给秦骁送上新处理好的奏疏,趁机说道:“陛下,听说您要迁沿海之民?”
秦骁放下毛笔,斜眼看着她:“怎么?有人找你说项?”
永安公主赶紧摇头,“臣妾怎么会做这种事?臣妾素来与外臣并无联络,是以也不会有人找臣妾说项。”
秦骁走到房屋中间,拿起茶杯轻轻啜饮茶水:“爱妃啊,很多事,必须要看内里,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到和听到的并不是真的。内迁沿海之民坏处朕是一清二楚,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加清楚。”
永安公主诧异:“陛下的意思是,您是在故意为之?”
秦骁冷声道:“你有间屋子,你要开窗大家都不同意,你说最好该怎么办?”
“这……”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说开窗,而声称你要把屋顶掀开,那么他们就会同意你开窗了。这就叫取法乎上,得之于中。”
永安公主凝眉细思,明白秦骁的意思。可是秦骁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她还没头绪。
散朝后的众多大臣全都慌了,有人去问李长阳,李长阳道:“陛下自有打算,无需多言。”
唯有河道衙门十分高兴,桂山叫人打酒来,摆上宴席,自斟自饮。
不多时柳七进来,推门便看到桂山一脸高兴,不由笑道:“东翁何事这么高兴?”
“王公亮死了,陛下今天早朝发了狠,说要把沿海之人内迁五十里,也就是说,五十里之内都不能有人,想想看,开海还能开吗?陛下这是心烦了。
备倭司几万人,被佛郎机人杀得片甲不留,这可是前所未有之大败,就连正三品的备倭司督抚都死了,国朝未有。从今往后,那帮子走私的东南蛮子,都得走运河售卖。”
柳七默默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陛下怎么会出这么个主意?”
桂山得意倒杯酒:“那谁知道,许是烦了。”
柳七默默思索很久,才恍然道:“陛下或许是以进为退。”
“怎么?”
“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办不成?江浙一带多少人跟海上贸易有关联?是以,在下以为,陛下这是以进为退!”
户部尚书跟徐茂书两个人可没有这么想,散朝后两人一同去了徐茂书的家里。
说起来徐茂书跟陈安还有师生之谊,当年徐茂书为提学官,陈安还是县学学生。
陈安考中进士后,还专门去拜访徐茂书。
只是后来徐茂书的官途曲折,若不是秦骁突然登台,他或许根本没有起复的机会。
徐茂书家里清贫得很,院子只有三进,除了皇帝派来的护卫外,家中仆人只有七人,他的老娘跟他住一起,房子格局是面阔五间。
按照朝廷规定,像徐茂书这样的官员,可以住七进宅子,面阔五间,许多富商都是明三暗五的格局,即明面上是三间的框架,实际上却是五间的格局。
徐茂书自然用不着这样。
安排下人做几道菜,摆上酒,两人便在第三进房子的左厢房边吃边喝,这里其实是徐茂书的书房。
陈安有些坐卧不安,吃起酒菜味同嚼蜡,吃到半晌实在忍不住:“重文公,陛下行如此之策,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徐茂书道:“当然着急,可是上了半天朝我已经饿了,不吃饱哪有力气说话?”
“唉,我是急得饭也吃不下。陛下圣旨一下,东南那边非得沸反盈天不可。明年的税,非得减去好几成不可,朝廷处处要用钱,少了这么多钱,我干脆上吊算了。”
徐茂书默默听完,一盘子松鼠桂鱼也快吃得差不多,“你呀,就是爱瞎操心。这事咱们不用着急,自然有人更急。”
“你是说东南那些海商?”
“内迁五十里,沿海地带空无一人。很多海商在沿海都有码头。人迁走了,码头怎么办?还能跟着搬走不成?码头搬不走,再加上驻军,他们要想出海可就困难得多。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呀,这得多大仇?陛下许是被佛郎机人弄得烦躁了,也许是怕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陈安沉默半晌,忽然道:“你说陛下会不会是故意的?”
“是不是过几天就知道了。依我看,咱们的这位陛下雄才大略,野心大着呢,不像是会犯这样错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