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任大掌柜的反抗

“很快就要到站了。”

“到站后,等别的乘客都走完,我们再下车,我已经跟工作人员说好了,大家听清没有?”

火车车厢。

过道上的中年人大声说道。

周围的人们纷纷回应。

“谁认识我们啊,主要是七妹她们这些演艺家。”有名乐师笑道。

车厢的角落有一堆物品。

其中卷起来的横幅上,露出的一角,可以辨认出“北平大剧院文工慰问”等几个字眼,其余的字体看不到,被卷了起来。

“陈师傅。”

远处坐着的七妹闻言,立马推笑,竖起大拇指,“您老人家才是这个,谁都抢着请您伴奏呢。”

“那是啊,陈师傅是咱们北平大剧院的宝。”

“他老人家的手弹出的音乐,和别人的就是不一样,同样的曲,只有陈师傅才能弹出意境,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这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

所有的大剧院,舞剧院,歌剧院等等,全部要在文工司登记,并且接受文工司的检查和管理。

有违反社会道德和触犯法律的行为,将会被调离前台工作。

除了提高表演者们的地位,改正传统鄙视的社会风气,更有督促的作用,是太子殿下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一样重要的底线。

众人笑闹一番。

七妹从水瓶中倒了一杯水,关心的递给一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对耳旁的谈笑声充耳不闻,整理着自己收集的素材,每次活动,年轻人会走村窜乡,收集当地的故事和民谣,结合一番创造出受人欢迎的新剧本。

“工作哪里做得完呢。”

“谢谢姨。”

年轻人接过水杯。

“你娘让我看顾你,你这么大的人,我哪里看顾的来。”

七妹笑道。

赵家兄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两兄弟成家立业,各有自己的道路,七妹当做自己的晚辈一般,忍不住羡慕赵氏,自己的儿子才十岁,学校里调皮的很。

哪怕能有赵氏兄弟一半的表现,七妹都要阿弥陀佛了。

“我又不是小孩。”

赵锐喝完水,不满的说道。

“噗嗤。”

“说这话的,就是个小孩,伱呀,你娘和你媳妇,把你照顾的太好了。”七妹看着赵锐喝了水,然后才回去自己的座位。

不久。

火车抵达了站台。

北平站。

北方地区最大的火车站,没有之一。

扩建了的车站,站台上等候着许多的人。

七妹他们所在的火车,人们蜂拥而出,只有他们所在的一节安安静静,车上的工作人员下来,与站台商量后,站台熟练的放开了后备通道。

他们从站台另外的通道离开,不惊动百姓们。

“小题大做,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站台有管事嘲讽。

“得罪人干嘛呢。”

“给人方便,也是给己方便,留个情面给他们,说不得日后还有打交道的地方呢。”

有“聪明人”笑道。

七妹他们并不知道站台的议论,一路赶回北平大剧院。

又是一番热闹。

文工司会经常下文,要求大的剧院等,定期抽出精干人员,去偏远地区进行表演,增加地方的文娱活动,丰富老百姓们的生活。

指明精干人员,意思就是不让各院随便派些人手应付,糊弄上面的要求。

最早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剧院歌院都私下这般做,因为没有利益,反而还要倒贴钱,偏远地区的条件也不好,不但赶路辛苦,吃睡都艰苦,许多表演者也不愿意。

这样的现象,被文工司狠狠的痛批了一番,才有了专门的要求。

不能符合岗位要求的就调岗。

一句话拍死。

要么人们都不愿意,那就说明岗位的辛苦程度和待遇不成正比,既然人人都舍不得人前风光,那就需要承受岗位提出的条件。

不愿意下乡的,可以去后台工作。

让愿意下乡的上岗。

众人回来后,才算是松了口气,都有了到家的感觉。

“我真没有想到,真定府与我们北平府这么近,还有那么穷的地方啊,按道理来说,真定府的工业化发展也有不少年头了。”

有人感叹道。

“那里黑山的下口村,十八盘子等山村,有的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听说今天山里的年景不好,开春人就都跑出来逃荒。”

“种粮是饿死也不敢吃的,就这几个月的空挡,等着米下锅吃饭。”

他们以前去过山东,还去过河南。

唯独今年在北平行省境内,看到的困苦让他们十分的诧异。

穷和吃不饱饭。

是两回事。

“这就是灯下黑了。”

“我们北平的年年去外省,反倒是自个地区没有慰问到,当地官员有很大的责任,我看啊,就是县官能力不行,太子殿下自从去了京城,才几年的时间,北平已经懈怠了下来。”

“别瞎说八道。”

年长者喝止。

年轻的人翻了个白眼,“当初太子殿下曾经在报纸上说过,发现不好的现象,是每个人都该抗争的义务,以消灭不好的现象才算结束,如果不抗争,就不要去抱怨未来发生的不公。”

听到年轻人的反驳,年长者没有争辩。

反正他是不会做的。

年轻人当然知道年长者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坐享其成。

年轻人最恨这样的人。

老者的态度,让年轻人内心如扎了一根刺。

犹如罢工者。

他们最痛恨的绝对是工贼。

“出头的椽子先烂。”

“这句话真是害人至深。”

“没有人想要自己身上发生不公的事情,可是当发生了不公,已经发生的事情,难道还要默默承受?这种人就会为自己找借口。”

“我看啊,

“看上去是劝人保重的话,实际上就是胆小鬼为自己辩解的理由罢了,这样的人,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都是他应该的。”

“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耳光,都还要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甚至说吃亏是福来安慰自己,明明是两码事。”

“最搞笑的是什么,那天大家还记得吗?。”

年轻人嘲讽道:“真定府城的夜摊上有个醉汉闹事,被欺负的人给他同伴拉走,劝说让那醉汉张狂,以后必会遇到狠人遭灾,岂不是个糊弄自己的笑话。”

“合着这么说的意思是他属于被欺负的命是吧,遇到了欺负,忍气吞声呗,这样也可以啊,别回头又各种辱骂,诉说社会的不公,指望众人同情他,为他来出头。”

“行了行了,大家都别说了。”

周围有人劝和。

年长者气的起伏不定。

他怕事,可不怕同事,盯着年轻人,大有要动手的迹象。

如果说这些年里。

大明因为皇帝陛下西征的战事,原先社会的思想冲突大为的缓解,随着时间的流逝,平缓一些的矛盾,很快又突出起来,北平首当其冲。

精神文明建设。

大剧院同样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部门之一。

年轻人越说越来劲。

“拉拢周边人的帮助是一回事,指望周边人为自己出头又是一回事,太子殿下当年说了,太祖皇帝就算把刀把子递到老百姓手中,老百姓自个不争气,也是没有用的。”

“真定府黑山地区的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当地县衙的官员们有没有作为,他们有没有想办法,他们自己不做事,我们也不管,日后就成为了积弊,所有的好规定也成为了空设。”

“按照你的说法,那黑山地区的百姓们,他们自己不懂抗争,需要你来出头?”

年长者抓住年轻人话里的漏洞,冷哼两声。

“所以需要教化啊。”

“总有人想好要把各种观念和现象混为一谈,落后地区不光缺乏物资,还缺乏教化,他们是不懂,和懂了却不做是两回事。”

“是啊是啊。”

“人家运气不好,生在贫困地区,不如你,你生活在好地方,你比人家懂。”

年长者嘲讽道。

“那也不是。”

年轻人不给情面的说道:“有些生活在好地区的人,懂了道理,却只顾自己,不顾社会,美其名曰明哲保身,独善其身,不过是自私自利的自我辩解罢了,不用说的自己很高尚很理智似的,仿佛就自己看穿了社会的门道,自己才知道如何过好日子。”

“这些人又哪里知道,没有社会给予的好环境,真把自己过得好,当做了自己应得的,不知道人和社会,犹如鱼和水的关系。”

年长者恨恨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也不等年轻人说话,径直的摇头离开。

众人纷纷拉住年轻人。

“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倒不是我非要和他一般见识,一般的老百姓不懂道理那也就算了,并不是他们的责任,犹如先贤所言不知者不怪。”

“我最痛恨的就是他这样的人,社会和人,鱼和水,只有好的水源,鱼儿才能活的健康,人和社会同样的道理,维护社会的良好秩序,是每个人的责任。”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是太子殿下提出的根本。”

“要都是他这样的人,社会将会布满毒瘤,永远无法进步和维持,才是最大的危害,他这样的人越多,社会的不公就会越多,应为他们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在鼓励社会的不公,让不公越发的猖狂。”

隔壁。

赵锐听着同事的声讨,放下了自己的纸笔。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有两年的时间。

大哥被左邻右舍们当做了躲避的对象,教导他们的孩子躲避自己的大哥,更没有人愿意把自家的子女嫁给大哥,虽然没有人敢当面指责大哥,可背后关于大哥的言论,气的赵锐经常吃不下饭。

后来两年的休整。

大哥恢复了原来的温和,并没有责怪邻居们,最后大哥选择了远离内地,至今几年没有归家,远在交趾地区。

大哥是为了什么呢。

当兵的待遇越来越好,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几毛钱而已。

大哥有更多的出路,以他的资历和家里现在的条件,大哥早就可以离开军队,在社会上同样能获得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

可大哥仍然选择留在军队。

因为大哥说他要为大明奋斗,已经做好了贡献一生的准备,未来会扎根在边疆,边疆需要他们。

大哥的家信。

说他在交趾娶亲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母亲看完信哭的厉害。

几年未见到大哥,连大哥的媳妇和孙子一面都未见过,一家人日后恐怕很难相聚。

赵锐心里矛盾。

大哥这样的人,却要去边疆吃苦,而年长者那样的人,却在北平活得安稳幸福。

那么到底是年长者的想法是对的呢,还是大哥的想法是对的呢。

“什么样的人才是强大的人呢。”

“宋朝《梦溪笔谈》讲述了一篇故事,故事说有个方士,学识、思想、言谈都很特别,当朝宰相听说后,想要见见他,于是派人去邀约。”

“宰相邀请一个普通人上门做客,这是何等的荣耀,一般的人,会惊喜万分,还会爽快赴约,但是方士却不以为然。”

“几次邀约之后,方士答应了去见宰相。”

“方士骑着驴,到了宰相府门口,也不愿意下来,守门人拦住方士,要他下来,走路进去。方士说:“我无所求于丞相,丞相召我来,若如此,但须我去耳。”

“方士说完,骑着驴就离开了,头也不回。”

“为什么方士如此狂妄自大?”

“为什么宰相却始终以礼相待?”

“因为哪怕是一个下人,虽然卑微,但是在没有任何利益瓜葛的人面前,为什么要低声下气?现实生活中,我们遇到有权有势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卑微,其实是高看了别人,小看了自己。”

“无欲无求者,内心才会强大。”

“大事小事皆是如此。”

“心中装了太多的利益,见到的每个人,都用自身利益得失来衡量,在上司面前唯唯诺诺,在下属面前张狂自大,就是这样人的表现。”

“古人都知道的道理,可很多人却不明白。”

“所以只要你摆正心态,哪怕是宰相在你的面前,与你也是平等的,否则就算身居高位,永远也会有低人一等的念头。”

北平社会报。

街道上,不少人手里拿着。

看报已经成为了不少人的日常。

今日的报纸,刊登了刘通的文章,成为了报刊的噱头,吸引了很多人购买。

刘通的名声。

已经能吸引一批人。

此人不但获得过大明科学与技术会的文化奖,还是太子殿下夸赞的文人,连太子殿下都推崇此人的文章,已经是北平最有名的笔杆子。

新学和旧传统的纷争,并没有消失。

刘通当初批判看到妇女乘坐公车,就如发情了的牲畜一样的人的文章,引发了很大的争议,不少的人痛批刘通,也有不少人支持刘通。

乃至北平的改嫁风气,女性争夺自己财产的官司等等,包括当年七妹被家里克扣月钱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太祖皇帝下诏,禁止民间奴仆和婢女,唯独指定的勋贵才能有特殊,如今太子殿下已经直接取缔,所有人都不得私下养奴婢,包括皇家也是。”

“虽然人格上平等,可心里的弊端不除,那就会永远存在不平等的现象,这又与洪武年,因为自家穷困,所以用拜干爹的名义,实际上干奴仆的活又是不同。”

“后者是生活所迫,前者是膝盖软,哪怕在完善的律法,也是让他站不起来的。”

“说得好。”

早食摊。

两名中制装的人拍桌子,看到了认可的地方,忍不住喊出声来。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

“报纸上说什么了?”

隔壁的食客好奇的问道。

“刘通大家的文章,文章里大骂狗腿子呢。”

“是吗。”

“我看完了,借给你看看。”

“谢谢。”

“甭客气。”

一会儿,那人笑道:“这样的风气其实也不好,犹如太子殿下曾言,万事过犹不及,就怕形成一股风气,谁妥协谁就是小人。”

“国家的事情复杂,必然需要以和为贵,可刚烈太过,形成了舆论风气,谁要是服软,谁就是小人,那岂不是背道而驰。”

讨论时政,永远是不过时的民间话题。

否则也不会有周朝的周厉王,下令禁止百姓们议论朝政,可见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们,同样喜欢讨论,乃至后世的百姓们,一样喜欢讨论。

北平的酒楼,茶馆,摊子上,陌生的行人们坐在一起,讨论一切事宜。

“像七妹那样的自己挣钱,她的钱当然是她自己的。”

“家里的财富,就是儿子的。”

“如果有给女儿嫁妆的,女儿的嫁妆,哪怕去了婆家,还是属于女儿的,婆家不能侵占,自古就有的法律,有什么好争议的。”

“宋朝早就放开了和离限制,普通百姓家离婚有何不成体统?丈夫可以提出休妻,妻子也能提出离异,宋朝本就有的制度,如今不过是复兴而已。”

“那些把离异当做离经叛道的人,不过是前朝留下的遗毒而已,太祖皇帝下诏天下提出复宋制,太子殿下更是提出去除一切旧朝弊端。”

“如果敢污蔑提出离异的人,那是不是也该跟他们戴上怀念前朝的帽子?”

“怀念前朝有罪?”

“不知道,大明律那么厚,这些年又增加了不少。”

北平。

北平府工农子弟小学。

几名大孩子手里把玩着匕首,公厕成为了他们耍威风的地方。

“给我玩玩。”

十岁左右的孩子,伸着双手求到。

“去去去。”

六年级的孩子不耐烦的挥手。

贺虎不服气的瞪着他们。

“看什么看,再看揍你。”

“不给就不给,有什么了不起的。”

“嘿。”

“小子挺横啊。”

军户来的孩子是最野的,他们不光骑马来学校,还喜欢带武器,学校不让带,他们就偷偷的带来,中午的时候,公厕的角落,就成为了他们最常来的地方。

恶臭并无法影响他们。

“不就是匕首嘛。”

贺虎叉着腰。

“你谁呀?”

“他就是贺虎。”

有的小孩大声道,听到这个名字,几名大孩子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

这名字在学校可是重点照顾的对象,是英雄的遗孤。

贺虎见状,露出了得意的眼神。

“贺虎又怎么样,就是龙也得跟老子盘着。”

有人看不惯贺虎眼神里的挑衅。

很快。

双方打了起来。

结果贺虎反而打赢了,那些军户的孩子们,他们不敢下重手,倒不是不敢打架,而是顾虑对方的身份,哪怕是当官的儿子们,他们也不怕。

可英雄的遗孤就不同了。

他们的老子要是知道,绝对少不了一顿鞭子。

“别装,知道吗。”

贺宽得意的说道。

一句话,刺激的对方红了眼,在也不顾后果,开始下起了重手,刚好,一名先生来如厕,抓到了他们,全部带去了训诫室。

北平大剧院发生了命案。

一名男子胸怀利刃,在北平大剧院找到来看戏的女工,大庭广众之下杀害,引发了北平大剧院慌乱,被周边的汉子们制服。

“她偷人。”

“这个不要脸的娼妇。”

杀人者被压在地上,仍然撕心裂肺的大吼。

“不杀她,我有何颜面活于世。”

“奸夫是谁?”

有人好奇的问道。

杀人者答不上来,只说不认识对方,要是知道对方在哪,连奸夫也一起杀了。

有人去找巡检司,路上遇到巡逻的巡防差丁,把杀人者带走了,北平大剧院也要派人去解释,以及被害者的女工友们。

经过这么一闹,北平大剧院无法正常维持,只能打出歇业半日的告示。

“要说这日子越过越好,就不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么。”

“都是闲得慌。”

擦洗地板,有人感叹道。

七妹也匆匆的离开大剧院,提前回到家中。

做好了饭菜。

孩子放学回来,在饭桌旁吞吞吐吐,七妹问了一番,孩子才说了实情,学校让他的母亲明日去一趟。

七妹气的哭了出来。

儿子太调皮,没有成器的样子,自己百年后,怎么跟他交代。

七妹刚和儿子出门,就听到了令人震撼的消息。

北平的张德辉死了。

人们都说他是自杀的。

老北平人,就没有不知道张德辉的,哪怕这人几年不怎么露头。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自杀。

他可是大明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