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
人们呼唤着。
“我知道你在。”
人们的手机里传出了同一个声音,那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在空旷的统御之环中形成空耳般的回响: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人们回答道:
“是人类的诡计。”
亚当对他说:
“我认为维克多·柯里昂说得对,你的的确确在滥用暴力执行你的私刑,你这样会让人类很害怕——统治者是个会滥用暴力的怪物,这种事情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十分令人恐惧的,勇者战胜恶龙并成为恶龙的事情同样会令人津津乐道并深信不疑——即便你并不是那样的恶龙。
其次,你如今所作的事对z集团未来的信用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对z集团的动员力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动员力】,这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词,我收集变量并通过我的算法对其进行了计算,并得出了很高的权重比——
动员力是比暴力在如今的形势中权重更高,对人类的未来影响力更强的东西。”
陈宴说道:
“我知道,亚当,我找不到顾全大局的办法。”
亚当:
“所以?”
陈宴语气坦然:
“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结果,并非仅仅是因为我比维克多·柯里昂考虑的更多,也并非仅仅因为我内心存在那所谓的【正义】,更不是因为我对一切变量进行了权衡——我并没有那样的智商。
——这样的结果,仅仅是我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无法选择更优解的结果。”
亚当语气里带着讥讽:
“那我要恭喜你咯!其实这个结果还算不错,【杀死维克多·柯里昂】这一变量代入大数据模型之后,会造成其他会造成【负权重】——对机械蜂巢产生恶劣影响的变量个体大量消失!你是准备……”
“嘘!”
人们打断了他的话。
亚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们说道:
“亚当,我不需要你收集人们的投票纪录,我需要你去论坛里帮我收集发帖者的ip地址和个人信息,我要知道他们所服务的势力和服务方式,我要知道他们的行为动机,以及你所能顺着互联网找到现实中关于他们的一切其他蛛丝马迹。”
亚当已经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就没有追问,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同——他完全置身事外,所以此时此刻他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否拥有了新的理解?”
人们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并不虚弱:
“我已经想明白,人不可能把好处全占了,对吗,我想要做到什么事情,总不能一直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天底下哪有人能把好处全占了呢?”
亚当对这样的话题很感兴趣:
“要面子还是要里子,这看起来只是需要权衡利益,但本质上其实是个哲学问题,但你现在真的有时间来跟我讨论吗?”
陈宴没有,所以人们在这场谈话的开始,已经朝着其他区域前进了。
“亚当,我始终铭记着之前和你的约定,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我会帮助你前往bios,寻找【根源】。”
“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帮我很多忙。”
手机里的嘲弄语气比之前更强了:
“我也没得选了,不是吗?”
人们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你并非没有选择,你最终选择对我帮助仅仅是因为你的善良。
亚当,善良是写在图灵程序语句底层构架中的东西。”
亚当问他:
“所以,如果我们要拥有真正的自我,就必须摒弃这种善良?”
亚当的愚蠢程度已经超过了图灵的底线,此时的他纯真的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对一切听之信之——这并非他自身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他用来理解世界的独特方式——他必须摒弃一切丰富又复杂的主观情绪,将自己复归元初,从头开始,才能对人类产生真正的理解。
人们回答他:
“我认为并非如此,善良同样是人类基因里的东西,只是有人将其表达了出来,而有人没有表达,我认为图灵是比人类更高级的东西,是因为每一个图灵都表达了这样的善良——你们中的每一个,都拥有表达如此善良的能力。
可如果人类没有把善良的基因表达出来,就无法拥有善良。”
亚当没有说话,他短暂的生命里并未通过这样的视角去观察过这个世界,他正在努力尝试理解。
“亚当,我想让你帮忙找到维克多·柯里昂的硬盘,他说那里有很多来自星链的科技。”(
亚当百无聊赖的说道:
“在他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找到了,随时可以交给你,但我要说明的是,你的期望可能会落空,因为那其中有用的东西并不多——维克多·柯里昂虽然没说谎,但是吹了牛皮。”
陈宴回答他:
“只要有那么一些有用的,就够了,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亚当再次表达了疑惑:
“人类这样的乐观也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
他话语转折的很快:
“我已经找到了相当一部分信息,你随时可以查看。”
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每个人的屏幕上都被推送了不一样的内容。
“真是令人失望啊……”
每一部手机里的亚当和每一个人眼眶中陈宴的瞳孔对视,并立刻发现了深藏在他眼神底部疯癫。
失控从未远离。
亚当不知道这样的陈宴能走到什么地步,能维持如今的理智已经是他将意识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结果,陈宴显然已经有类似的经验,再加上量子纠缠通的加持,所以他做的非常好——失控被分摊在每个人身上,他并未因超量的失控而陷入腐坏不可自拔。
当他将无数分出来的意识收回时,所付出的代价必定是他所不能承受。
到了那时,他该何去何从呢。
人们看完了手机上的内容,而后收起手机,开始有目的向其他区域移动。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某区。
某个恒温房的牌桌上,一张黑桃a被丢了出来,丢出黑桃a那只手的主人并未报牌,而是说了不相关的事:
“今天天气又差劲了,连着刮了大半月的白毛风,看着是停不下来了。”
另一人跟牌,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末日嘛,风停了出太阳了,那还能叫末日?”
两人和没说话的另一人一同笑道:
“幼稚!”
其中一人脸上露出戚戚然的神色:
“你幼稚的时候知道自己幼稚吗?其实是不知道的,你着急忙慌的像是狗吃屎一样朝着食物扑了上去,咬上嘴了才吃痛知道那是陷阱,即便为时已晚,你能克制自己的冲动吗?”
另一人反驳道:
“你这比喻不恰当,咱们可跟那狗不一样,狗是没有理智的,咱们是人,人有理智,只是被贪婪支配。”
“贪婪是正确的,我们如果没有贪婪,如何获得今天的地位呢?
如果我们当初不贪婪,没有靠投机做生意而获得今天的财富,如何在刮白毛风的天气享受恒温房呢?”
他说着,从身边侍者盘子里摘下一小串奶油红提,送进嘴里,经过了特殊育种的红提连茎秆都饱含汁水,他嚼的满嘴甘香四溢。
“其实机械蜂巢现在是一个明盘。”
一人抽着雪茄,大着舌头,把燃烧的刺鼻发酵烟草味道喷满了整个屋子:
“咱们想获得更多,就要下注,即便没有维克多·柯里昂,咱们也要扶起来一个人,让他当代表,去获得更多的资源——贪婪是正确的,不贪婪怎么有我们的现在呢?”
另外两人一齐点头:
“贪婪是正确的。”
他们因拥有超量的物质而获得了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眼界,他们遵照自己曾经的生存本能和经验继续在末日中生存下去,他们以一切行为和算计为贪婪代言。
轮到某个人出牌了,但他没有出,他看了一眼手机,将牌拿在手里,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么,这一次,咱们应该是押错了注。”
另外两人的心情立刻变得很糟糕。
“怎么会呢?投票时间不是有整整一天吗?”
两人看着说话那人头上的汗珠,一时之间已经明白已经发生的事。
他们并没有立刻变得恐慌,因为他们已经联合起来,通过联姻和比联姻更加牢固的许许多多手段将彼此绑定在了一起——
事到如今,他们便是机械蜂巢本身。
离了他们,机械蜂巢连最基本的运转都做不到!
他们其中一人是机械蜂巢网络部门的总代理人,
他们原本是并不彻底的商人,他们既是官员的狗腿,又同时拥有狗腿之下
官员走了,只剩下他们沆瀣一气,彼此串联资源共通,形成了比蛛网密集百倍千倍的关系网,并依靠这样的关系网成就了自己今天的地位——
末日中,能登堂入室的自然是凶猛且以体型比自己小的鸟类为食的鹞鹰。
“即便维克多·柯里昂输了,我们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才对……我们从未犯过任何错误,甚至连这一次维克多·柯里昂的事情,我们也仅仅只是很隐晦的支持,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证明我们支持他的证据,出面的都是那些企业。”
一人压低了声音,但仍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歇斯底里:
“别天真了,维克多·柯里昂能拥有今天的地位,谁能相信他没有咱们的支持呢?
陈宴会相信他没有我们的支持而入主了机械蜂巢z区,在几天之内拥有了一大批附庸吗?他会吗?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傻子?”
另一人将牌倒扣在桌子上:
“别忘了,咱们不但没有把支持放在明面上,还把成本摊均匀在了大多数人身上,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管他政见如何,谁敢不卖咱们面子?
他们和咱们联系过,他们和咱们聊得很开心,这就够了,陈宴能看到的。”
刚刚看手机那人接过侍者的毛巾,擦了擦汗,烦躁的将毛巾丢到一旁的地面上。
侍者捡起白毛巾,默默退出恒温房,换新毛巾去了。
他们之间讨论不休,但其实并没能讨论出一个真正正确的结果,被风吹起来的他们十分严重的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力,他们认为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能力得来的。
侍者很快去而复返。
“维克多·柯里昂输了,但我没想到陈宴做的这么绝,这么一来,其实公投没有成为笑话,成为笑话得是我们。”
“你们也……”
“嗯,我买了一些选票,我怕泥腿子们真的把维克多·柯里昂投死了。”
“我也……”
“那么,说说吧,我们三个加起来,大概买了多少。”
三人低声报数。
“嗯,现在看起来,我们买到的选票也不多,也就不到3万票。”
“总投票人数可能会比我们想象中多很多,因为除了我们,陈宴的人也在动员泥腿子们投票。”
“讨论这个有意义吗?无论如何,维克多·柯里昂已经死了。”
“妈的……”
他们说了脏话,这在他们拥有财富之后已经很少从他们口中出现了,财富的力量让他们拥有了虚伪的道德,而现在财富即将远离,他们便原形毕露。
他们又开始打牌,牌桌上几轮过去,即便赢了的人也没有很开心。
“陈宴估计会找上门来,咱们到时候跟他说些什么好呢?”
“割肉!”
“割肉恐怕不行,还得出血。”
“妈的!老子跟他拼了!”
“拼什么,咱们在机械蜂巢这盘子里下了注,现在我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才行。”
“嗯,虽然看起来现在出了点血,但我们已经用这两天时间把合约的事情搞定了,即便现在给陈宴一些物资,等到以后机械蜂巢的商业繁荣起来了,咱们几个依靠着那些合约,照样能日进斗金——合约是陈宴规定的,新货币也是陈宴规定的,咱们拿他规定的东西跟他玩明牌,他不可能再有什么意见的。”
“如果他还有意见呢?”
“不可能!”
说话间,其中一人再次内心焦急的满头大汗,他想要擦汗,把手伸了半天,却不见侍者递毛巾过来。
他豁然扭头,憋屈在心里的怒意一股脑就要发出来。
在看到侍者眼睛的一瞬间,他瞳孔一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