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整个大脑放空了,一股深邃的无力感如电流一般在全身一闪而逝,让他甚至无法诞生什么想法。
“啊……”
机械蜂巢底部的电力传输系统并不是一个单独的硬件设备,而是一整个由多个设备协同工作才能生效的复杂设备群,整个系统占用着机械蜂巢底层将近二分之一的区域,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个系统的大多数零件都是从星链制作并运输回来的孤品。
那东西被炸毁了,陈宴这些天来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费,而这并非陈宴所要面临的唯一困境,他们竟然炸了他的公司,杀了他的人,这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的,也是人生经历的
他发出了无意识的呢喃。
“我……我知道了。”
他并不想仅仅只给出这样的答复。
“我……很快回去。”
他挂掉了电话,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行尸走肉一般随着隧道中的微风摇摆,由心而生的疲惫感让他坐倒在地,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维克多·柯里昂……”
陈宴重复呢喃念叨着这个名字,直到适应了那些噩耗,直到愤怒将内心的悲伤一扫而空。
“妈的。”
他平静的骂了句,而后支撑着地面爬起身,应激一般从衣襟内的口袋深处摸出一盒香烟,不顾亚当的安全警告将烟点燃,然后一口气把烟抽光。
烟雾缭绕之间,陈宴恶狠狠的把烟头弹到脚下:
“妈的,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等我这次回去,就把机械蜂巢的香烟全埋了!
我还要签禁烟令!以后谁都不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抽烟!”
手机里的亚当吹了个口哨:
“大统领生气啦!”
陈宴用极端愤怒的姿态,笑嘻嘻的说道:
“我大概知道他们想做什么,现在我们回去,先回去……总要回去的,我们回去看看,杀几个人,杀……杀几个不长眼的,杀几个作恶多端的,杀几个蓄意谋划的,杀了那个什么狗曰的维克多·柯里昂,然后啊,他妈的,然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手机里传出的亚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人类这么容易被愤怒操控的吗?”
陈宴一边打电话给这次随他一同出来的调查队员们,一边说道:
“愤怒并不是什么坏东西,失去理智也不一定不好,亚当,你不懂。”
他拨通了电话。
“林赛,咱们得回去了,机械蜂巢底部电力基础设施被炸了,没办法对接反应堆的电缆,咱们这一趟白忙活了。”
“嗯,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一个叫维克多·柯里昂的人,你们收拾收拾,咱们回去跟他算账。”
“嗯?我没伤心啊?我好得很。”
“你担心我……你担心我个毛线,你不如多担心一点机械蜂巢,因为这次大家真的都要被冻死饿死了!”
“嗯?失控?我没失控!我好的很!”
陈宴用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蛮横挂掉了电话,而后向海底隧道尽头的电梯走去。
整个海底隧道工程的电力由反应堆提供,虽然这些电力如今到不了机械蜂巢,但足以让他回到机械蜂巢底部,也就是斯沃姆所说被炸毁的位置。
陈宴来到这里的时候,电梯顶部已经不再是对接反应堆电缆的变电室和核动力电池组机房,除了电梯相关设备之外的一切都已经被炸毁了。
“他甚至在炸毁这里的时候保留了电梯,他知道我还要从这里回来!”
陈宴做哭泣状:
“他真是太贴心了!”
陈宴向前踏出一步,感觉脚踝被绊住了,低头一看,只见脚下有一根线被自己碰断了,那线就好像是……是什么东西的引线……
下一刻——
轰!
爆炸发生在一瞬之间,陈宴整个人顷刻被一片绿色火海包裹其中。
“哈……”
绿色火海中传出沙哑的笑声,那笑声随着喉腔的自我修复而逐渐清晰,直到火势渐消,一具燃烧着绿火的残骸一瘸一拐从火中走出来,浑身上下蠕动的菌株在绿火中死亡又很快获得新生,拼命修复着他的身体。
可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那些奇特的绿火像是春神菌株的天敌,一旦沾染,立刻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持续燃烧着他全身上下每一块刚刚被修复的组织,消灭着每一颗刚刚由菌株胚芽建构而成的细胞。
足以令人疯狂的痛苦冲击着陈宴的理智,他拖着那残缺不全的躯体一头撞在冰墙上,原本已经沾满了绿色火焰的冰墙被他一头撞塌,染着绿火的残躯坠入冰墙之后刚刚被绿火融化形成的水池之中,于是水池开始在绿火的灼烧之下沸腾。
残躯在燃烧且沸腾着的水池中不断翻滚,春神菌株竭尽全力修复着不断被破坏的残躯,直到菌群再生的速度越来越慢,细胞和组织生成的速度越来越慢……
绿火消融着冰层,残躯身处的水池越来越大,绿火扩散的速度也随着和寒冰相互抵消而变得越来越慢。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绿火熄灭了,水面不再沸腾,几百平米范围内成了一片浑浊水域,从水面之上已经看不清楚水面之下的情况。
水面之下,一片平静。
没有了继续挣扎,也没有绿火继续肆虐,那绿火仿佛是有生命和意识的活物,当它的猎物放弃挣扎时,它也完成了使命。
水域边缘依然保持着较高的水温,热水进一步消融了冰层,一只受困于冰封的海鱼被解冻了,它恢复了生机并因较高的水温而向水域的其他部分逃窜,它茫然漫无目的且无路可逃,肌肉组织几乎被较高的水温煮熟。
就在它放弃逃窜准备等死之际,忽然一只肉眼可见白骨的破烂手掌从水下弹出,将它紧握在手中。
海鱼被抓进水下,很快变成鱼骨飘了上来。
当鱼骨不再荡起涟漪时,水域之下终于不再平静——比之前瘦小了许多的陈宴艰难的游到了岸边,随着离开水域,他那皮包骨头的身体出现在空气之中。
他不再如往日一般强壮,严重透支的生命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瘦弱,身上苍白色的皮肤像是久病初愈的病患。
一阵寒风袭来,他迎风的大半个身子立刻起了冻疮,那可怜的一丁点肌肉在短时间内死去。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身上大片丑陋的冻疮,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春神的菌株,永远离我而去了。
冻疮带来的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向前倒去,倒在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斯沃姆手臂上。
斯沃姆将一块沾着猫屎的毛毯盖在他身上,低声道:
“对不起……刚刚有人拦住我了……”
斯沃姆像是提遛小猫仔一样把瘦弱不堪的陈宴抓在手中,身影一晃,消失在冰冷的地下。
……
片刻之后,机械蜂巢某区,某间被隐藏起来的房间。
裹在毛毯里的陈宴坐在燃烧着的壁炉前,缓缓喝着咖啡,看向身边地面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电脑没有联网,更准确的说,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卡硬件被拆掉了,这是某人为了保密而做出的手段。
随着屏幕被打开,同样脸色苍白的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出现在屏幕上。
陈宴一眼就看到他的义手。
“实在抱歉,无法和你当面商议。”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咳声让他看起来更显虚弱。
“我为你准备的房间是绝对秘密的安全屋,没人会对你进行任何打扰。”
“我因获救而幸存下来之后,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妥善的安置,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自作主张而做了一些事,希望你在知道之后不要生气。”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在屏幕苍白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身处阴间:
“我们受损严重,这一波招聘的新人因爆炸而死去大半,剩下的人也都受到了不同轻重的伤势。
我动用了一部分物资,拓建了z集团的武装部队建制,并派遣他们对z集团的核心员工进行了武装保护。
我知道这样的武装保护并不可靠——紧急招揽的武装部队人员大多无法进行背景调查,其本身并不可靠,且需要持续投入资源。
但我们现在没得选了。
我批准一个名叫喜鹊的可疑智械义体接肢医生加入了公司,我知道他是可疑的,但乌鸦已经死了,因为集团一楼是受到爆炸影响最严重的区域,所以乌鸦的团队几乎无一幸免。
喜鹊能够进行正规的智械义体接肢手术,这和机械蜂巢里其他的小接肢手术作坊完全不同,我不得不选择他。
事实上他做的还算不错,只要大脑正常保存的员工,他把他们的意识全部上传,全都救了回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乱了,便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恢复了平静:
“另外,义务学校的开学典礼已经顺利进行,我们在
我听丁坦那家伙说,其中不乏一些品学皆佳的孩子,我们决定把他们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我知道你不同意这样的作法,所以我向你保证,其他孩子将会得到和他们相同的教育内容。
我知道你把我调离义务学校的岗位,是不想让我和我的那些同学们形成势力,我在此保证,一定不会的。
只是现在形势不好,z集团缺少人力,我不得不插手义务学校的事情,好让义务学校运转下去。”
小科从来什么都知道。
陈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咖啡被他放在地上,在火焰的照耀下升腾着微弱的白雾。
小科生于盛世,而盛世无法给他这种人崭露头角的机会,所以他直到大学毕业都岌岌无名。
如今到了乱世,他的学识和人格本身注定他必定会在这个舞台上绽放出属于他的光彩。
“我得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如今能够确定——他们没有对义务学校动手,并非因为他们不敢,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义务学校来为他们提供劳动力,按照他们的计划,后续会取消你对适龄学童的扶持政策,让义务学校的孩子们在课堂上仅仅只进行技术培训,并尽快参与生产劳动——他们迫切需要人力。
从这点来看,义务学校暂时是安全的。”
屏幕上的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在短暂用来休息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道:
“好消息是,那个维克多·柯里昂,他是有明显目的的,他的目的达到了,就不会进行进一步的纠缠——
比如说,他爆破z集团,实际上是为了打击你,他已经做到了,我们这些人就不会受到再一次的打击。
当然了,我们肯定还要小心行事,因为他必定有后续的手段。”
陈宴完全不知道这个维克多·柯里昂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也不是没看过机械蜂巢剩余势力的名册,可记忆中实在没有一个叫“维克多·柯里昂”的人,更没有以“柯里昂”冠名的弗朗基势力。
陈宴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必定不是莫名其妙。
“我对他的身份进行了调查,但结果很令人诧异。”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提出了和陈宴一样的疑惑:
“他在出现在公众视野之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码头搬运工而已,在海啸降临之后忽然就崭露头角,以飞快的速度爬到了机械蜂巢的顶端——之前和我们作对的那些势力已经在名义上成为了他的附庸,而那些态度暧昧的势力也出现在了他的宴会上——他们在向他示好,但又不投诚,也不交投名状。
我大概心里猜测,他们是想要以这样的形式得到好处,也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所猜测,但并不知道他们具体会选择什么方式——这一部分人,我们其实没必要畏惧,因为他们本身不算什么问题。
我们要注意的是维克多·柯里昂本人。”
每次说道这个人的时候,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声音都会变得郑重起来:
“陈宴,他似乎对你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