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集团爆炸发生两小时后。
机械蜂巢b-3区,某个居民楼中的密室里。
坐在轮椅中已经成了活死人的老妇人双眼无神,充斥着白翳且眯缝起来的双眼让她看起来像是半寐半醒着。
她踩在轮椅前端下方铁脚垫上的一只脚的小拇指上生出了骨刺,骨刺上有米白色的血肉在沿着骨刺艰难的爬行着,从她脚上的骨刺向外拓展、延伸、壮大、组合成了轮廓越来越清晰的托马斯·吉尔伯特。
骨刺在输送营养生成血肉的同时渐渐变黑,当托马斯·吉尔伯特形成人型时,整个骨刺从老妇人脚趾上断裂开来,成为了他的食指。
她像是因此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依然没从半生半死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仅仅能够凭借肌肉和神经做出仰起脸之后满脸抽搐的反应——极端的疼痛,那是她如今能拥有的唯一知觉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剧烈的咳了几声,咳出了满地的白色血液,那些血液在散射光的冰冷光线下蠕动着,像是拥有生命。
托马斯·吉尔伯特厌恶的看着它们,然后一脚碾了上去。
在把它们碾碎之后,他缓慢做出环抱的动作,虚抱住老妇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们马上就能成功了,姑妈,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很快……”
他站起身,从密室侧面的衣架上拿到早已准备好了的衣服,让逐渐完全恢复正常机能的身体缓慢适应衣服的粗糙触感,直到颤颤巍巍的穿上全身的衣服,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姑妈是他在天启之前接过来的,也好在那时候未雨绸缪的把姑妈接了过来,现在一切才有了缓和的余地。
他看了看表,确定了现在的时间。
自从
每一次死亡之后,他的灵魂就会回归姑妈的身体,回归的时间和距离成正比,之后便会从姑妈的身体里重生——
从一开始的几秒钟时间到了现在的两个小时,从一开始的迅速生长到现在的艰难挣扎才成人型,托马斯·吉尔伯特感知到了十分严重的危机。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依赖姑妈了。
可这哪是他能控制的事情呢?
他不是什么下三流小说和电视剧的主角,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做他们这一行,得到的多,相对应的危险也大,整天和子弹打交道的人终将死在子弹之下,他拥有这么多次重生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是他再也不可能找到
托马斯·吉尔伯特走出密室的门,通过一间公共盥洗室来到一栋普通的居民蜂房中,如普通租客一般绕过回廊沿着楼梯来到街道上。
他看着街道两旁一些已经再次开始营业的商店,只感觉心中惋惜。
这些商店能够得以重新开业,完全是因为z集团搞出来了一种名为【互联网商券】的东西,其本身的作用和从前的帝国镑相同,不同之处在于商券的流通如今很受限制,因为这东西只作为工资发放给如今能够工作的人,而这部分人少之又少。
托马斯·吉尔伯特听陈宴说过,商业能够释放一座城市的活力,所以他和他的智囊团们才开始琢磨【互联网商券】这样的东西,陈宴和他的幕僚们希望通过这东西来释放机械蜂巢的活力,并让一切自行运转至从前物流中心统治时的盛况。
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远远传来吵闹的警铃声,被驱散的人潮向着警铃声响起的方向逆流,人们在这样紧迫的形势下本能的躲避着各种可能代表着灾祸的东西,而完全不像往日一般喜欢凑热闹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压了压帽檐,好让自己的脸完全被遮挡在冬帽的阴影之下,这时候机械蜂巢的大多数人都戴这样的帽子,他这样的打扮虽然在他看来丑陋的很,但更容易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托马斯·吉尔伯特缓慢的走在街道上,跟着人潮亦步亦趋,开始在脑海中复盘两个小时之前的情况,试图找到一丝能够翻盘的希望。
两个多小时之前,喜鹊这杂种带着一群很厉害的超凡者出现在了他面前,用他完全无法抵抗的力量剥夺了他的一切行为能力——
他们割了他的舌头,将他身上的几个大关节用智械装置替代,之后的一切行为都受到他们的控制,他没得选。
他知道他们没想让他活下来,所以才做的那么绝,他们也不想让z集团的大多数人活下来,所以才在他浑身绑满了炸弹之后在z集团内部引爆。
可惜了……
可惜了陈宴创造的大好局势,被一群疯子一朝破灭……
托马斯·吉尔伯特十分烦躁的想要从兜里掏出根烟来,但探入口袋的手很快就僵住了。
现在香烟可是个稀罕物件,他是跟着陈宴的抄家队伍顺水摸鱼才摸来了两条,如果这么快就抽完了,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肯定是抽不到了。
抽不到烟是和坐大牢一样折磨人的事。
他心中思绪不断。
按照喜鹊和那些超凡者的对话来看,喜鹊和他背后的那些人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打听到z集团的核心人员有至少一半都在那栋蜂房里,只要炸了那栋楼,陈宴所布置好了的事情就完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会随着他们的不断入侵而完全毁坏。
即便陈宴回来,他们也有办法对付他——传说中圣歌团大团长的【灵柩】如今就在机械蜂巢,他们只要想办法让大团长重新站起来吹一口气,别说一千个陈宴,就是一万个陈宴也死绝了!
——他们当着托马斯·吉尔伯特的面说出了这些事。
他不仅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还听到了他们的咒骂,这次炸毁z集团驻地的行动没有得到其他任何势力的帮助,并非因为其他势力和他们是敌对的,而是因为其他势力大都只会观望——
即便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末日,他们依然理智的保持着顶级商人才拥有的精明,他们用精明的沉默将喜鹊和那些最迫切想要陈宴彻底死去的人逼上前线,当决出胜负之后,他们必定会为胜利者庆祝,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去帮助胜利者诠释一切。
出现在托马斯·吉尔伯特面前的这群疯子一般的超凡者蓄谋已久,且明确说出了两个大人物的名字,托马斯·吉尔伯特听过那两个名字,知道那些名字代表的能量。
但他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因为他之前已经明确了解,喜鹊知道他有姑妈,也知道他能从姑妈身体里重生这件事。
喜鹊……喜鹊即便知道他能重生,也没有在他重生的地方蹲点,这有可能是因为喜鹊不知道他重生的地点,但更有可能是喜鹊故意放了他一条生路,托马斯·吉尔伯特自己就是从底层一点一点干上来的,他知道,在市井之中,只要肯心思,没有什么秘密是打听不出来的。
喜鹊……他到底要做什么?
托马斯·吉尔伯特心想,如果喜鹊是故意要放他一条生路,那么之前提到的那两个大人物的名字,也是说给他听的咯?
把这两个敌对的大人物告诉他,是想让陈宴回来之后顺藤摸瓜,把其他敌对势力斩草除根?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喜鹊实际上是在帮忙?
也不对,他携带着那么多炸弹爆炸,楼里的大多数人肯定彻底完蛋了,陈妍和陈宴的所有行政办公人员,包括一整个智械义体接肢公司的医生,全都完蛋了——死了这么多人,陈宴回来之后必定不会放过喜鹊。
那么,喜鹊为什么要帮忙呢?
也或许,喜鹊仅仅是为了铲除那两个大佬和他们背后的势力,这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可喜鹊清理大佬,对他本人而言有什么好处呢?喜鹊这种人最擅长在势力之间游走,靠着信息差赚所有人的差价,如果陈宴把敌对势力连根拔起,喜鹊以后怎么赚信息差产生的钱呢?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那么,喜鹊到底想干什么?
托马斯·吉尔伯特发现自己撞到了思维的死角上,一时之间完全想不明白了。
总之,他必定有独特的目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沉思片刻,依然决定把宝压在陈宴身上。
他心里想得清楚,有几个原因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最重要的原因是陈宴拥有绝对的暴力,托马斯·吉尔伯特曾经亲眼看到装备精良的超凡者雇佣兵小队在陈宴面前完全无力反抗并被瞬间绞杀的场面,那场面直到如今还震慑着他的心神。
托马斯·吉尔伯特认为,心软的人最念旧情,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只要不捅出很大的篓子,一般都会被原谅的,之前那个杀了自己哥哥当投名状的蛇人小子不就被陈宴派遣去解决社会民事调查了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在z集团内部也算是消息灵通,知道这个时候的社会民事调查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只要进行调查,就必然要随时面临暴力冲突和有组织的武装谋杀,是正儿八经的卖命活儿!
但好歹总算有了缓和的余地——那小子可是杀了人!
陈宴之前明确说过,杀人者必偿命。
陈宴违背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破坏了自己曾经定下的规矩,只因为那小子拿命立下了功——这事情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严重,因为大家都明白陈宴的处境,也都知道,随便杀死一个有功之人是对整个组织内在联系的巨大破坏,且对组织领导的个人信誉是产生毁灭性的——这是连托马斯·吉尔伯特这种小混混都知道的事。
陈宴无论杀不杀蛇人小子,都里外不是人,于是陈宴采取了更聪明的办法,让那小子去执行一件更加危险,对生命威胁极大的苦差事,这样的处理完全说得过去,大家都服气,对陈宴破坏自己曾经立下规矩的事情也没必要继续追究了。
——这意味着,在陈宴手底下做事,不至于因为一时的过错而直接掉了脑袋。
——按照托马斯·吉尔伯特对机械蜂巢内各个大势力的接触,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大佬屈指可数。
能够身居高位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傲慢的,尤其是在他们手中的权力被末日无限放大的今天,人命比草芥还要卑贱,掌握了权力和武装的人完全能够对剩下的人生杀予夺。
陈宴站出来了,这是好事,因为机械蜂巢这五十万人里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陈宴了,所以,虽然陈宴做的并没有那么好,制定的规则更是漏洞百出,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在进行了如此漫长的心理博弈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选择为了z集团的利益而奋斗下去。
现在敌人在明,他在暗,一个死人能做的事情比活人多得多,他认为自己一定要珍惜现在的身份。
托马斯·吉尔伯特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回想起之前喜鹊提到的那两个名字,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
……
此时此刻,星球天空,冰天之中,未知区域。
穿梭艇上,满眼血丝的克莱恩将自己的眼皮向上拉,然后用胶带把已经被拉起来的眼皮粘粘到额头上。
他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些许白翳,那是雪盲症的初期症状,这种该死的病症让他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视力大幅度下降,如今只能依靠近在眼前的雷达来辨别方向和地表的形状了——天知道他被改造了的身体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么低级的疾病!
他和欧噶米已经在穿梭艇上熬了这么长时间,眼看油箱里的油就要见底,可他们依然没有看到机械蜂巢的影子,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以穿梭艇的速度,他们已经环绕星球转了半圈以上,按照当初雷达中对机械蜂巢的定位,他们早就应该到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