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星链str-56空间城市中层的某个废墟中。
这里几乎被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爆炸产生的高温完全融化,实验室、物资仓库、模拟驾驶舱和船员培训中心、模拟外太空环境作战实验、模拟边界星球地表环境种植实验室、志愿者人体实验执行中心……
这里原本是星链最前沿科技的研究之所,如今仅仅只有使用了特殊材料的钢铁回廊在剧烈的爆炸中逃过一劫,其余一切皆已经焚烧的不成样子,即便尚未完全焚毁,也一定无法继续使用了。
这里被废弃的原因不仅仅是大多数实验材料设备无法回收,还因为高浓度的辐射——这里的辐射强度是空间城市上层的几万倍,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类能够接近这里,更不可能进入此地的腹地去拿到真正有用的材料——在踏足此地之后只需要十几秒钟的时间,人就会因过量的辐射而变成一滩脓水。
而现在,此时此刻,这个死亡之地竟响起了脚步声。
不仅有脚步声,还有清晰可闻且完全没有动用任何电子传声装置的人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已经再三解释过,你们也应当知道,我们用以改造肉身的原材料如今全都被弃置在这里,即便我们有元素重构技术,也无法通过采集器采集到那么多没被污染的碳元素。”
说话的人是苍耳,而不是苗水生,这是相当罕见的场面,在苗水生成人之后,苍耳就已经退居幕后不问俗事,把人前的事务全都交给苗水生打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今天这样的“非重要”场合出席。
他身后跟着一大票人,这些人和穿着清凉的他不同,他们穿着厚重的宇宙射线隔离服,这衣服原本是用来让某些特殊工种在宇宙射线强烈的时候前往机舱舱体外进行危险修复作业用的,抗辐射能力很强,足够让他们在有充足氧气的补给之下支撑很久。
苍耳抬手推开一条比他人还粗一些的钢筋,清理出继续沿钢铁回廊前进的道路,这对他而言简简单单的动作让其他人看起来羡慕不已——他们羡慕的不仅仅是力气大而已,星链有很多技术都能让人的力气变大,可让人在保持自然形态的情况下做到完全抗辐射的技术却真的没有——除非把人改造成非人的存在,那不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曾在帝国身居要职,且以自己是一个“纯血”贵族这个事实而感到自豪,血脉是他们彰显自己和他人不同的关键,也是他们认为自己拥有尊严和高贵品性的精神寄托,他们因此在天启来临之际亦从不考虑对自己进行智械改造,对身体的亵渎或许可以容忍,但失去血脉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他们手中掌握有许多资源,而他们表面上通过情感和利益进行维系的资源实际上依然是通过血脉进行维持的——或许是正式的联姻,或许是不被允许的私通,甚至是地下情人的关系,一旦产生血脉的联系,那联系就立刻被他们维护的比这世上任何其他的关系都要紧密。
他们是来自于旧时代的旧贵族,被大多数人嗤之以鼻又从不敢当面放肆的“老钱”,该被埋葬在时代的尘埃里却生命力顽强到即便被埋入坟墓都还能自己爬出来的老怪物。
“苗先生,我们想再确认一遍。”
为首的中年人开口说话了,他白皙的皮肤几乎接近透明,因此把黑眼圈之间的黑眼窝衬托的更加深邃,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传说中的吸血鬼:
“你给出的计划,是改良,而不是更换,对不对?”
苍耳看向他,用十分靠谱的语气和神态说道:
“是的,仅仅只是改良而已,奥尔洛夫侯爵大人,现在的我便如同十五年前你见到过的我一般无二,仅仅是发生了理所应当且必然发生的进化罢了。”
吸血鬼一般的奥尔洛夫侯爵看了一眼身后的家人们,头顶的探照灯扫过他们和他同样苍白的面孔,眼神因他们的病态而产生了一阵恍惚。
他们有病,家族病,家族联姻的恶果,有且将会延续下去。
家族里的老人们将这样的虚弱和导致这样虚弱的病症视为荣耀,他们甚至用家族病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家族的一份子,这样变态且畸形的做法他已经忍受了四十年。
现在那些老家伙们死了,他终于把他们给熬死了,成为了唯一的话事人,于是他找到了苍耳,企图得到一些被亵渎的好处。
他当初给求学时代的苍耳提供过一些便利,也帮助苍耳处理过一些难以处理的事情,他因此知道苍耳大概在干什么——血液研究和人体学实验,这是苍耳在帝都国立大学时代主攻的两个科目,显然,他所攻克的难题并不仅仅只在这两个科目上。
奥尔洛夫侯爵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整支家族都是特殊时代皇室通婚的产物,他的祖先仅仅是一个来自苏卡不列颠王室的庶出王子,因为战争而得到了入赘帝国皇室某位非直系公爵家的机会,又因为生出了一位在战场上屡次立下功劳的子嗣而获得了恢复自己本身姓氏的机会和真正的爵位。
奥尔洛夫家的家族史中人才辈出,拿血泪和命换来了军方中相当牢固的地位,但帝国进入近代之后并没有很多仗要打,也因为奥尔洛夫本身是来自苏卡不列颠的姓氏,这一事实本身让他们不可能在鲁克人帝国皇室拥有一席之地,所以他们直到现在也仅仅只是侯爵而已——拥有实力但始终被排斥在真正权力枢纽之外的二等爵。
在天启降临的时代之后,圣光再一次眷顾了奥尔洛夫家——帝国本土大破灭,皇室死伤殆尽,即便侥幸逃入同温层的那些幸运儿也仅仅是苟延残喘,多次发出请求对轨信号但因被星链拒绝而无法进入太空——【耗死他们,这样大家不必见面,就能避免尴尬和以后的流血冲突】是星链如今所有势力的一致态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早早前往星链并负担了一部分行政职能的奥尔洛夫侯爵家族拥有了相当大的特权——尤其是在天启真正将str-56空间城市的大部分摧毁之后,幸而有幸整个家族完全保存下来的奥尔洛夫家族成为了空间城市中最大的势力——可能不是最强,但一定是规模最大,掌握资源最多的。
幸运无法持续下去,而血脉能。
奥尔洛夫侯爵想要加强家族的血脉,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因过量辐射而产生了器官衰竭的先兆,还因为辐射而导致了家族病在他身上的爆发,他这些天日夜煎熬,总算等到了苍耳回复——
“侯爵大人,我等待你的招唤已久。”
想到这里,奥尔洛夫侯爵看向面前苍耳的背影。
“我们要收集的不仅仅是碳元素而已,碳元素向人体的强行拼凑仅仅只能让人产生无脑的力量。”
苍耳轻轻推向一扇门,那门立刻整个塌掉。
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眼神不经意的看向角落里。
奥尔洛夫侯爵跟上了他的视野,便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元素重组技术基于既定的公式,比如【制造汉堡】、【制造三明治】、【制造一只鱼叉】——我们知道物质的组成结构和组成成分,只要将其按照元素重组规律进行抽象化成为逻辑公式,输入机器,就能把这些东西生产出来。”
苍耳的脚步加快了,后面奥尔洛夫家的人勉强能跟得上。
苍耳还在向他们不断解释着,奥尔洛夫侯爵知道这是一种洗脑,但他不得不听下去。
“但类似于【制造一种适应奥尔洛夫侯爵家体质的血脉】,元素重组技术就办不到了。”
苍耳忽然拿出了枪,对着黑暗中完全看不到的移动靶瞄准并迅速开枪。
“砰!”
枪声吓到了后方队伍中的某个女孩,奥尔洛夫侯爵扭过去抱了抱她,并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苍耳。
苍耳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注视,向前几步踏出,已经消失在奥尔洛夫家族几人的视线之中。
当奥尔洛夫侯爵气喘吁吁跟上苍耳的时候,苍耳正蹲在角落里,他面前有一堆丑陋如粪水一般的畸形孢子在探照灯的灯光之下不断蠕动,真是恶心至极。
“我们要求救于这东西!”
苍耳愉快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十分诡异。
奥尔洛夫侯爵上前一步,只见苍耳手里正拿着一支手指大小的针筒,从那蠕动的恶心东西身上抽取着某种类似于血液的液体。
嗯?类似血液?
奥尔洛夫侯爵眯了眯眼睛,便看到苍耳手中针筒里面那液体的的确确是正常血浆的颜色。
辐射浓度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正常血浆呢?
是发生了适应性变异吧——奥尔洛夫侯爵的知识水平仅仅只能得到这么一个简单的答案。
可血液怎么可能独立于生物个体之外而发生单独的变异呢?
就在奥尔洛夫侯爵不解的时候,苍耳给出了解释:
“这玩意儿可是比黄金还要金贵太多了——因辐射而产生不定向变异的个体会在某种极小的概率下变异出更强的生物器官——不被高浓度辐射一瞬间消灭,能在无氧环境中生存如此长的时间而不恶化产生肿瘤,甚至能硬抗宇宙射线而不发生任何衰变,这种器官真是强大!”
奥尔洛夫侯爵感觉难以置信,这东西……真的只是随机变异的产物吗?
而且……这种东西的原理,真的就如此简单而已吗?
直觉告诉他苍耳在说谎,但他没有证据。
苍耳在收集这些血液的同时说道:
“这些生物器官中的血液能够适应辐射而存在,是人类血液的加强版,在经过特殊处理之后,通过特殊的元素重组公式进行充足,便能够成为奥尔洛夫家族血脉应该效仿的模板。”
苍耳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
“可惜这血液太少了,你们这么多人,怎么都不够用的。”
奥尔洛夫侯爵低声道:
“如何才够用呢?”
苍耳看了看四周,然后拿出一枚硬币,在死去的变异体身上沾了沾。
“str-56空间站内距离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较远的区域还有很多,奥尔洛夫侯爵大人,那些地方还存在的活体将会为我们提供充足的元素。”
元素……即便身体发生了变异,不也都是碳元素吗?有什么区别?
苍耳没有解释。
而后他来到一处通风口,将沾血的硬币抛入其中。
“这样一来,大概就够了。”
沾血的硬币在通风管道里一往无前的前进,拐了无数个弯道,把少量的特殊血液带到str-56空间城市下层的许许多多角落里,沾染了一些变异的老鼠和生命力强悍的小强,落入一条人行通道,如新鲜的血食一般在被一群变异者哄抢而无果之后继续下坠。
它仿佛有自己的目的,因此在大范围感染的情况下始终前进,寻找自己的目标。
它沿着各种被破坏或尚且完好的管道一路向下。
……
……
片刻之后,星链str-56空间城市下层,距离控核聚变反应堆较远的某个生产车间内。
这里已经被空间城市上层的幸存者们废弃,时至今日已完全没有任何正常人类踏足,诡异的是停止工作的车间里依然传出了人声。
“三个二带一个三和一个四,有人要吗?”
这人声并不清晰,听起来就像是嘴里生了脓疮。
可这间车间早没了供电,整个车间里一片漆黑,谁也看不到车间内发声的人是什么情况。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王炸!
一个五!
赢了!那块面包是我的了!”
另一个懊恼的声音响了起来,可这声音完全不是人声:
“咕噜咕噜咕噜……”
另一个沙哑的电子音随即响起:
“不行,规矩不对,不能三带二,这把不算!”
“我艹你……”
话未说完,“咕噜”声再次响起,啃噬声和破了音的尖叫声随即引发了爆炸,一阵音浪冲垮了车间所有的门窗,整个场面里剩下一片狼藉。
当一枚沾血的肮脏硬币从通风管道里掉落在房间中央的碎肉上时,几乎死亡的空间终于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