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雨中愣了半晌,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不可思议的印象在此刻复苏,一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因此诞生。
再结合着之前陈宴对bios的一些描述,欧噶米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但又完全在逻辑之中的结论。
在强烈的心理斗争之后,他开始对那个明显进行了伪装的地址进行追踪。
他返回网吧,再次刷了卡,开了机,将网吧机器上的神经管线接入智械义手。
在追踪伪装地址的指令下,升级之后的智械义手将他的意识和公司网络进行同步,他再次进入网络世界中,这一次,展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孤立于雪山之上的天守阁,而是和他刚才进入网吧之前所经过的大街并无差别的宽阔街道。
他心中有所明悟:这里是应该是最接近真实情况的网络世界的具象化。
网络世界的街道比bios中的街道要空旷的多,一眼望不到边的街景中只有霓虹灯光和全息舞姬在提供着热闹和喧嚣,偶尔穿过街道的网络访问者也是匆忙赶路,他们目的明确,完全没有停下来观赏一番的意思。
欧噶米已经读过之前的文件,所以他知道,并非人们对此地不加留恋,而是因为网络世界因曾经现实世界的破碎而变得危机四伏,那一个个琳琅满目的店铺中根本就不是其牌匾标注的职能,没人知道当店铺的门被推开之后,里面存在的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还是一条不知指向何方的精神强制传输通道。
就是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事故频发,所以即便公司已经向人们强调过无数次,只要不通过公司外围的节点联入网络,对网络的浏览就一定是安全的,但人们依然对网络保持着警惕。
有些公司内部有能力的程序员通过自己的独特手段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特定的人围绕这些特定的小圈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几乎不和公司网络产生交汇的局域网,信息闭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但公司出于某种未知原因,并未对此加以干涉。
欧噶米的视野中有一处箭头状的绿色标记,那绿色标记便是刚刚发出信息之人的伪装地址所在。
欧噶米跟随标记一路向前,在通过智械义手破解密匙进入一家喧嚣的酒吧之后,尽量避过安保的视线和舞池内如群魔乱舞一般的人群,穿过酒吧来到后门。
欧噶米打开后门,进入一间金枪鱼切割车间,海腥味和鱼腥味扑面而来,欧噶米并未有所反应,仅仅是通过车间内狭长的工作通道,在车间内工人
他打开门,一头扎进白茫茫看不到边际的暴雪中,这样不正常的大雪显然是非常危险的,他听到了一些不正常的战马嘶鸣声,好在在马蹄声临近他之前,他险而又险的在一处冰川的夹缝中找到离开此地的门。
欧噶米再次打开门的时候,踏入了一条污秽泥泞的砖头小道,小道旁加了防盗窗的窗户亮着黯淡的灯光,其中时不时传出几声低语,欧噶米在这样的场景下晃了晃神,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亚楠市。
他轻轻一跃,来到小道尽头,绿色标记就在面前的墙壁之中。
智械义手对墙壁进行了快速解码,升级过后的新算法让他在应对这样的麻烦事时如鱼得水,很快,墙壁上看似坚硬的砖头开始了自动重新排列组合,眨眼的工夫之后便化作一扇木门。
这条道路还真是漫长。
欧噶米并不急躁,他已经拥有和海洋一般深沉的耐心。
接下来,他通过智械义手确定方向,并通过智械义手来进行密匙解码,经过满是活尸的中世纪城市、被龙和龙人占领的天空之城、到处都是螃蟹和龙虾的沼泽、飘荡着武士幽魂的下雪城邦、有黄金树照耀的燃烧着的世界、被永夜笼罩的犯罪之城、被巨大热武器破坏的仿佛无穷无尽的空间城市、星空中无头无尾的走廊……
直到他打开最后一扇门时,面前再次出现了记忆深处熟悉的雪山和楼阁,他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了这次旅途的终点。
他使用强化后的智械义手轻而易举的跳上楼阁最高处,越过栏杆进入阁内,来到盘膝而坐的老者面前。
他眼神晃动,表情不可思议。
只见面前的老者浑身枯槁,已经没有一丁点活肉,软塌塌的衣衫也已经早已风干,如今只剩一具枯骨!
——欧噶米很主观的认为这枯骨是他记忆中的那位老者。
他……已经死了?!
欧噶米尝试着呼唤,但并没有回应。
他使用智械义手,向之前被隐藏的地址——也即是面前老者的枯骨所在的位置,发送二进制代码组合而成的完整句子:
【一心大人?】
二进制代码拼凑而成的回应出现在智械义手的无线接收器中:
【在这个世界,他们叫我芦名盛氏,也有叫我上泉信纲的,其实都无所谓了。】
你没死!
怎么可能没死呢?
你是通过……这具枯骨,来对我进行传信吗?
这具枯骨所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至于你所说的话……
什么芦名盛氏?什么上泉信纲?一心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曾在我所在的现世杀过你一次,你为何又能在bios中重生呢?
欧噶米的阅历让他内心立刻有所明悟:
我杀的是我所在现世中的苇名一心,而不是bios中的芦名盛氏……也或者说是上泉信纲。
【那么,大人,我想知道一切。】
【在我们之间的谈话开始之前,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知无不言。】
【你曾经怀疑过你所在的世界吗?】
【说来话长。】
欧噶米曾在无数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晚回想自己一路过来的经历,从离开那座山巅小城到见证了大名们争霸天下,从北上到神话一般的飘渺地带到飘洋过海经历无数直到进入帝国,他有太多想要怀疑的事物——
他见证了太多不符合逻辑存在的事物,经历了太多完全不符合常理却又无数次发生过的世事,在这荒诞的一切面前,世界本身的真实性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一切事物都是虚假且荒诞的,世界本身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呢?
在认识陈宴之后,欧噶米明白了一个词叫“虚无主义”,用来形容基于自己主观意识而去进行毫无道理的否定一切,那时候的他简直茅塞顿开,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怀疑一切的原因。
直至此时,当面前的老者再次问起时,他已经有充分的准备来回答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荒诞和质疑——
【当初我斩杀大人之后,带着神子和变若神子离开苇名,想要去往樱龙的故乡,归还龙胤之力——我想要将不死归还给它的主人,来终结因不死而产生的一切悲剧。
我和变若神子刚刚离开苇名城,进入会津国外围,便遭遇了伊达政宗的讨伐军(1600年关原之战前),那时候我们并不认为苇名会被攻下,因为他们的装备实在是……太过简陋。
在苇名已经用上火枪、火炮和普及了铁质盔甲的情况下,伊达政宗的讨伐军甚至连军备都不齐——他们的大多数人甚至只穿着普通的布衣,甚至连护甲片都很少,他们的武器简陋到几乎没有几把火枪,武士刀也……不堪入目,他们几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我那时身负重任,再加上认为他们不可能攻下苇名城——也即是他们所谓的黑川城,便带着变若神子离开。
那时樱国全境战火遍野(持续到1615年,日本室町幕府后期到安土桃山时代),我们因战火而被困于境内,到过很多地方,我那时候才知道苇名是不一样的。
苇名……
大人,我便用现在的话来讲吧——苇名的生产力过于高了。
我们的城市建立在山巅之上,连可供开垦的田地都没有多少,因此人口不兴旺,我后来时常在想,苇名在进行建筑建造时用的到底是什么力量?
人力是不可能的。
我们建造城市用的难道是赤鬼吗?
即便如此——即便在生产力如此不发达的情况下,苇名的战斗力量竟能如此惊人——几乎是人手一套盔甲和火枪,这几乎是我在樱国境内见到过的最强大的军队了!
这样的一支军队,背靠天险,怎么可能失败呢?
可苇名就是失败了,被伊达政宗那样破烂的军队打败了。
即便不说武备,仅仅说苇名从天守阁到仙峰寺,再从仙峰寺到菩萨谷,这一整套完整的桥梁栈道工程,即便放在今天,也是很难建造成功的。
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且很难建造成那样完美的地步。
直到后来,我来到了传闻中樱国最大的城市,津山城,内心疑惑愈发深重——织田信长建造津山城费了13年,用了18万石。
对比苇名城……我不知道苇名城费了多少年来建造,只知道对比津山城,苇名城至少是百万石的规模。
——即便是樱国战国时代的所有大城加起来,都比不上苇名城的规模!
这样的苇名,怎么可能失败呢?
这样的苇名,怎么可能存在呢?
能制造出如此苇名城的苇名氏,凭什么直到灭国都没能君临天下呢?】
欧噶米在诉说完这件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沉声道:
【直到我们离开樱国之后,越来越多离谱的事情出现了——在西边,战争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十万级别,且他们的热武器比樱国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几乎是几十代的迭代了。
北边的国度则停留在更原始的时代……比樱国的时代要早得多,说是神话时代也不过分了。
直到飘洋过海之后,我们进入了类似现代的蒸汽时代,这个所谓的蒸汽时代在短短的二十年里发展到了宇宙时代,人们只需要支付一份很少的金钱,甚至只需要签下自己的名字,就能离开地表,进入星空……】
他从未主动质疑过这些,但这些质疑在他内心始终存在。
【一切都是荒诞的,让人很难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尸体说话了:
【保持质疑是正确的。
你所在的世界有其成因,我今日接引你至此,便是为了告知你世界之所以成为如此的根本原因。
这件事很难接受,但我希望你能在接受这些信息的时候平静一些。】
【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始终在进行着这样的心理准备。】
【这个世界的你,已经死了。】
没有想过的答案。
欧噶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继续发送信息。
来自“一心大人”的信息不断出现。
【在这个世界的我,也已经在很多年前的大破灭中失去了生命。
如何和你对话的仅仅是我的投影——当年,死前,我费了一些代价,换来自己的投影在网络中存在的时间。
当年,大破灭来临之际,一些人知晓了自己命中注定的死亡,可他们并不甘心,便想到一个办法,将自己的全部数据上载到某个超级服务器里,让这个超级服务器对他们进行完完全全的再修复,这样一来,在大破灭结束之后,他们就能以完整的姿态——绝对完整的姿态,重临人间。】
【上载自身?这似乎并不是一种很困难的科技。】
不仅不困难,而且陈宴的公司已经拥有了成熟的技术流程,仅仅通过流水线式的手术就能做到。
【并非如此。】
对方明显知道他否定中的含义,于是为他解释:
【上载到脑机芯片里的仅仅是记忆而已,脑机人的喜怒哀乐完完全全就是那些已经变成了数据的记忆的再现,实际上已经是另一个生命了——甚至连生命都不是,仅仅是依靠超量数据和逻辑算法来进行精细行为模仿的程序罢了。】
这……实在是一个难以接受的解释,那些接受了改造的脑机人,他们难道全都已经……不是人了?
欧噶米难以接受,但也没想到对其进行质疑的理由。
【我侥幸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当你在bios中睁开双眼时,意味着服务器已经将你进行完整的再修复,让你的身心重新完整——如今的你,已经完成了真正的再世为人。】
ps:文中提到的时间线完全是为了符合故事发展而强行匹配出来的,当作牵强附会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