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阳光移动到机械蜂巢未受损的那一面时,空气变得更寒冷了,陈宴吐出的空气变成了细小的冰碴子,但他并未能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集中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正在用手机软件给员工打款,因为几个分公司的会计同时联系不上了,这些事情必须他自己来做,万幸当初冒牌货把几个公司账号的信息备份过,不然陈宴此时怕是只能干瞪眼。
机械蜂巢的城市职能并未完全恢复,市场也不在营业中,这意味着陈宴需要自己联系一些食物的供货商,这些事交给托马斯·吉尔伯特来做。
几个电话拨出去之后,陈宴又联系上已经赶到z集团的林赛·罗伯特·达尔文,把人员损失的情况告诉他,在嘱咐他对伤亡人员进行抚恤之后,告诉他,请务必尽快招揽新的芯片实验室研究人员。
物联网是帝国如今最重要的战略设施,陈宴预计机械蜂巢的各种职能很快就会恢复,到了那时,图灵芯片将会成为对破损严重的机械蜂巢最重要的重建手段。
陈宴不仅仅只是发出指令而已,还接收到了更多问题的反馈:
比如z集团的电力设备遭到了低温破坏,需要寻找电力工程师进行修缮;
比如对本集团各分公司受伤员工进行治疗时需要更多医疗器械和智械义体,需要定制和进购;
比如已经有学生找上门来,说要离开戴斯岛,所以要退学费;
比如对图灵芯片进行装机测试的外包公司已经找上门来,但z集团的芯片实验室忙着安置伤患,没人进行对接。
……
集团像一台拥有无数零件的巨大机器,一旦运转起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毛病就会层出不穷。
如今z集团的情况要更糟糕一些,这台巨大机器里将近一半的零件无法运作了,陈宴必须承担这些零件的一部分功能,才能让机器勉强在强行降低功耗的情况下跑起来,而降低功耗注定导致功能性同时降低,这是陈宴不得不接受的事。
z集团子公司的代理人们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但仍然有一部分无法做决定的问题被反馈到了陈宴这里。
俗事最是扰人,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当陈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这一天跑下来,陈宴才真正明白机械蜂巢的情况有多差。
由于大量的人员伤亡和物资受损,完全失能的市场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提供正常服务了,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职能因此失效,要想得到物资,要么以物换物,要么就靠关系赊账。
医疗用具、基础药物、智械义体手术所需的基础零部件……陈宴需要的东西有很多,和那些老板谈事情的时候并不顺利,如果不是有克莱恩这层关系在,陈宴恐怕到哪都要吃闭门羹。
好在市场虽然没了,但物流中心的机动部队进入了机械蜂巢,在清剿了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大帮派之后,机械蜂巢里不再出现枪声。
暴力成了混乱社会中的最优解,陈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只知道这至少降低了犯罪率,人们不会继续担心会莫名其妙消失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了。
机械蜂巢的情况很糟糕,陈宴虽然一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当真正走过机械蜂巢的几条街道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即便不算台风切割掉的那一部分蜂巢,从破损处灌入的暴雨也对整个立体城市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虽然机械蜂巢的各个区大致是水平的,但也有相对较低洼的地带,那些地带成了这次暴雨的重灾区。
暴雨之后的极端低温几乎将各个区域最低洼的地带冰封,陈宴看到了救援队,远远的听到了哭嚎声。
这次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做点什么——
“斯沃姆,能把冰封区域里面的人救出来吗?”
斯沃姆不解的问道:
“那里面哪有人?”
陈宴说不出话来。
极端的低温即便持续的时间不长,也对钢铁质地的机械蜂巢造成了很大破坏,合金钢板变形导致街道出现裂缝都是小问题,陈宴看不到机械蜂巢的基础合金骨架本身变成了什么样。
机械蜂巢的骨架发生了改变,那么原本藏在这些骨架中的基础民用设施会怎样呢?自来水会不会受到污染?排污设施会不会因堵塞而出现倒灌?天然气管道会不会……
小型灾难在大型灾难之后不断上演,陈宴只能让斯沃姆去拯救他能看到的,那些看不到的就完全无能为力……
一些街道上出现了大量脏污,这些街道的排污设施显然遭到了破坏,整条街道臭气熏天,机械蜂巢的某些天然弊端在此时此刻完全暴露出来——在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机械蜂巢原本用来保障民生的复杂机械机构成了累赘,那些原本用来保证城市职能的设施正在成为城市恢复正常职能的绊脚石,而物流中心甚至找不到足以修复这些设施的人手。
人们大多躲藏在家中,少数来到街上的人大多是为了寻找食物——食物,原本机械蜂巢最不值钱的东西,整个
可现在,人们不得不为了一块面包大打出手。
斯沃姆是神,可神明也无法阻止人类争抢面包。
……
傍晚时分,他刚和一家提供宽带业务的公司谈好关于图灵芯片在宽带服务器上的替换计划,和斯沃姆一起走上街道,饥肠辘辘但完全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这个时候,在物流中心的压力下,一些储备充足的大餐馆和大饭店已经开门营业了,但他们的生产力完全不足以提供幸存者们的伙食。
但凡开门的饭店全部都被挤爆,即便是一家小店,排队的人也能从门口排到街道尽头拐角看不到的地方。
陈宴估计自己如果现在去排队,恐怕到凌晨都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好消息是大家都还在排队。’他乐观的想。
他正在思考该去哪里搞点吃的,让他几乎产生了应激障碍的电话铃声响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竟然是总督?
陈宴脑海中想起克莱恩交代的同时,接通了电话。
“喂,陈宴,来z区,就现在。”
用非常烦躁且傲慢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之后,费尔南多·d·麦哲伦就挂断了电话。
陈宴大概能想象到总督大人现在受到的困境,但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语气。
‘也好把这件荒唐的事情说明白——这个当头上,我根本没工夫去娶一个妻子!’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穿着一身因奔波而导致肮脏的衣服,带着依旧穿着窗帘的斯沃姆,在十几分钟之后来到z区。
今日明显有贵宾驾到,z区的警戒比之前森严了许多,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大升降梯出入口前站岗。
验过身份,进了大门,陈宴才看到今天的z区和机械蜂巢其他区域截然不同,z区统御之环覆盖的区域非但没有遭到台风破坏,在此时此刻还被装饰的金碧辉煌。
覆盖了大理石地面的珀斯手工艺品羊毛地毯从脚下铺张到视野尽头,统御之环金黄色光芒像是无影灯一般洒满走廊的各个角落,也照亮走廊两边墙壁之上巨大的精美油画像,画像上的人大多是帝国历史上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科学家,他们大多出自圣歌团。
刺激到陈宴的并非这些美轮美奂的光线,而是空气中顺着温暖微风飘来的各种香味。
他毫无犹豫的判断出了那些香味的一些来源——烧烤、烘焙、蒸煮……他辨别不出那些味道来自什么食材,只觉得香极了,香而不腻,吸进鼻腔直冲天灵盖儿,香的让人翻白眼……
最致命的是还有各种水果的香甜味道混杂其中,桃子栗子杏子李子……还有陈宴完全叫不上名字的水果的味道,陈宴也不是没吃过这些东西中的一些,可明明窜进鼻腔的味道比他曾经闻到过的所有水果香味都要香上很多!
这些混合在一起的香味通过鼻腔刺激到了大脑,陈宴的肚子因此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是在提醒着他,这趟无论如何至少是不算白跑。
穿着盛装的总督大人竟然就等在z区大门口不远处的地方,一脸阴沉严肃表情的他看到了陈宴,脸上的表情很快从错愕切换到了愤怒。
“你就穿这身来?!”
陈宴心想,总督大人亲自站台迎客,那客人的身份必定是又富又贵的。
总督大人虽然愤怒,但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对身边的年轻人比了个手势,那年轻人应声走上前来,对陈宴说道:
“请随我来更换礼服。”
陈宴觉得这个人有点怪怪的,但依然脚下利索的带着斯沃姆,跟着这人前往更衣室。
片刻之后,陈宴和斯沃姆换上了两身标准的深蓝色绅士服,那人很贴心的给陈宴选了他最喜欢的黑色领带,给斯沃姆选了一条看起来像是祖母绿颜色的领带,而后接引二人前往会客厅。
z区很大,之前陈宴来过的办公区域和企业家们开会的区域仅仅不到整个z区的十分之一,而这次来到的会客厅则位于统御之环的更深处。
刚刚临近,陈宴就听到了欢快的喧哗声和管弦乐队进行表演的声音。
各种混合着的香味也更强烈了。
这里和底下似乎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陈宴恍惚之间感觉面前这扇门后面的世界比【墓园】距离他还要遥远。
沉默之间,侍者推开了门。
浓烈且完全辨别不出来成分的混合香料味道像是要把人熏出味儿来,比之前多出的另一种味道则是酒精的芳香味,陈宴克制住腿软的感觉,和斯沃姆一起走入其中。
这是一间只有一层的圆形开放式大礼堂,此时最大的一层中心原型区域摆着食物和酒,穿着华贵的宾客们大都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圆形区域的各个角落里,这场宴会如今并未有人主持,陈宴看着这场面好像也不会出现主持人的样子……
先别管那么多了。
陈宴低声对斯沃姆说:“先吃饱再说。”
斯沃姆听了这话,今天
两人找到一处有“硬菜”烧肉和烤鹅的长条形大型餐桌旁,用装满了紫红色葡萄酒的酒塔做掩饰,开始了相对还算克制的进食。
陈宴胃口一向很好,在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之后,维持这具身体正常运转所需的能量也比之前还是正常人的时候高了很多,饭量自然突飞猛进,这些日子的他因为过于忙碌而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饥饿状态,上一顿吃饱的时候还是冒牌货掌管这具身体的时间……
斯沃姆的身体更是令人费解,他的进食是完全无规律的,他似乎从来不会感觉到饿,但陈宴明显能感觉到他对美食的渴望,他吃东西的时候非常快,咀嚼对他而言像是可有可无的,这导致他进食的效率几乎是陈宴的三倍以上,这让两人不得不频繁的更换位置,才不至于出现把一张桌子上东西吃光的尴尬情况。
陈宴也吃得快,一来是因为他实在是过于饥饿,二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总督大人赶出去了,所以要抓紧时间才行。
陈宴一边吃着,一边侧耳聆听宾客们谈话的内容,被通感加强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一些带着强烈情绪的敏感词汇,“星链殖民地”、“新科技”、“低温超导”、“【β型癌变】”、“黑暗拓荒”、“圣歌芯片”……
他仅仅是捕捉到了这些词语,而并没有从宾客们语焉不详的谈论中了解到任何真相。
他仅仅是听到了这些大事,而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机械蜂巢重建的信息。
于是他埋头吃东西更卖力了。
在一座烤幼鲸的掩护下,他拿起一只热带水果,不小心爆了个浆,搞的绅士服整个衣襟都是。
他不在乎的拿起桌面上的餐巾,在胸前随便擦了擦,埋头向前走,准备前往下一张桌子,却忽然感觉脑门一疼,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咖啡色晚礼服的女人正用浸透了水果浆汁的棕色圣歌团图纹手套捂着脑袋,脸上满是错愕。
陈宴下意识发现女人嘴巴一圈全都是油,嘴角还沾着某种肉类的肉丝,她原本明显是涂了口红的,但如今口红的颜色也完全没了。
一个念头从他脑袋里闪过——
这女的也是来蹭吃蹭喝的!
ps: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