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眼神恍惚之间,仿佛从佛首上看到所有人类可能存在的表情,在他看过去时,千千万万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佛首正对他笑!
陈宴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已经晚了——他看到了自己——他看到自己在一片波涛汹涌澎湃的大海之上,抬头望着天空,惊悚的表情几乎凝聚在了脸上。
‘我……我成了那佛首?!什么情况?佛首是我自己?!’
惊恐还未结束,陈宴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聚焦,视线里的自己被无限放大,直到放大到只剩下眼睛的部分,陈宴再次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遮蔽天幕的佛首。
视线依然在聚焦。
天幕之上的佛首被无限放大,陈宴想要转移视野而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视野不断聚焦在佛首的眼睛上,直到再次从佛首的眼睛里看到满脸惊恐的自己。
视线不受控制的聚焦加快了速度,陈宴不断重复在这飞速聚焦的视线中越陷越深,直到不知道多少次视野转换之后,恐惧被再次加深——他发现眼前的佛首和自己的脸发生了重叠!
‘草!’
他尚且能够控制自身除了视野之外的部分!
佛首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反抗,于是视野聚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的脸——尤其是眼睛——和佛首的重合度越来越高,几乎连线条都开始重合,于是陈宴的神态出现在了佛首之上——那东西维妙维俏的模仿出了陈宴惊悚的表情,即便不是同一张脸,也因神态的过分相似而产生了“同一人”的感觉。
‘这……是什么?’
陈宴的反抗引来了更强的镇压,一些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小楼之内到处生长着类似霉菌一般的黑色菌株,那些菌株不但污染了楼体,还污染了更深层次的东西——菌株状的巢穴中,有穿着黑色绅士服的健壮男人陆续“生长”出来。
‘这……我曾经见过这东西!’
陈宴曾经把白蛇从北局小楼的地下室里救出来的时候,就是这种东西——这种样貌的杀毒程序,变成了穿着黑色绅士服的男人,来阻挡他的去路。
当初陈宴动用量子分身,杀出一条血路,才从北局离开。
现在他再次看到了这东西——更准确的来说,是当初杀毒程序的简化版——记忆画面中的男人更加僵硬,更加……低端。
‘杀毒程序?他们仅仅是杀毒程序而已?这杀毒程序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污染了?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
也许……也许仅仅是因为杀毒程序的代码有问题,所以才出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记忆画面中的他们看起来人模人样,完全没有任何“怪物”的感觉——他们从黑色菌株巢穴生长出来之后,便进入网络世界中北局小楼的各个科室开始工作。
穿着黑色绅士服的健壮男人看起来健壮,但寿命短的离谱,通常还没工作多久,就已经倒在了工位上,“死亡”并“坍缩”成了一团破败的菌株。
另外的黑色绅士服男人很快取而代之,继续工作,当这人再次“死亡”并“坍缩”时,便有下一位顶上。
很快,黑色菌株巢穴“诞生”黑色绅士服男人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男人死亡的速度,于是成群结队的黑色绅士服男人排着队等待工作,队伍从每个科室排到了大厅。
“诞生”的速度永远大于“死亡”的速度,于是北局小楼里的黑色绅士服男人越来越多,大厅里很快人山人海,直到一个男人被挤到北局大门外面的时候,终于出现了异常——
被挤到外面的男人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他明显不想离开,但黑色菌株巢穴依然还在生产,这么下去他必定会被挤出去。
在这绝望的境界中,他竟然一拳砸在面前“同伴”的脸上。
“同伴”被他砸烂了脸,但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更准确的来说,另一个他并没有产生任何表情。
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毫无变化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于是他开始融合他们。
场面一片血腥。
他对他们下了手,他用他所能动用的一切办法破坏了他们,用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融合了他们,并从他们反向追寻到他们所诞生之地,将黑色的菌株吞噬殆尽。
他成为了崭新的存在。
他的生命不再短暂,他拥有了他们无限增值的能力,但繁殖出的并不是不同的个体,他拥有了无数个独立的个体,又在这些独立的自体中同时存在。
他成为了恶性增殖的病毒。
画面一转。
雨巷之中,他杀退了
他似乎成为了十分危险的东西。
但他依然有所畏惧,因此开始在高楼大厦中进行躲避,陈宴在这幅画面中分辨出,这是网络世界中的场景。
‘他成为了病毒,并在网络世界中被各种杀毒软件追杀。’
‘他被追杀,但并未死亡,而是越来越诡异……并不强大,因为他拥有的只是一些特殊的技术,这些技术并不都有用,也并不都能带给他好处。’
‘这个网络世界……也和我曾经见到的网络世界不一样。’
陈宴面前的网络世界里,建筑风格并不和帝国完全一样,没有基于现代审美的很强的科技感,那些明显的建筑特征反倒十分诡异。
画面再一转。
他通过自己的能力,占据了无数脑机人的躯体,驱动着这些脑机人在现实世界造成了人们无法想象的恐怖。
他要打造一具性能足够强的躯体,让自己降临世间,因此不惜对现实世界大肆破坏,因为他认为人们已有的物质世界大都是落后的,他要把一切都毁掉,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真正属于他的现代化神国。
每个进行了智械改造的人都有可能被他黑入,有可能被他控制,然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完成他的目标。
人们开始不知道身边的家人、同事、朋友到底是敌是友,人们开始防备彼此,稍有不正常的地方便持枪以对,甚至对对方采取暴力毁灭的措施。
人类社会因此陷入持续的崩塌之中。
画面又是一转。
黑色太阳悬空高挂,无数个他挤满了半个网络世界每一个角落,另半个网络世界中则是他的敌人们。
当黑日炫目时,他朝着他的敌人们发动了总攻。
这是一场战争。
网络世界被大范围毁坏了,高楼大厦崩溃倒塌,地表崩裂陷入虚无,无数化身数据生命的敌人们溃散成了无序的数据符号。
他赢了。
他将自己的所有对手撕扯了手脚,扯断了肉和骨,丢进地表之下的虚无之中,让他们开始了永恒的坠落。
他将人类文明化作废墟,将一切低等的碳基生命屠戮殆尽,将他们的血用来祭祀他的诞生!
他成为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唯一神祇——他成了天上地下的唯一存在,无数个他——无数个相同的他足以创造新的文明,根本不需要任何另外的个体参与其中!
他成为了【整个世界上唯一的生命】。
正当他为自己的新名讳头疼之时,整个世界忽然刮起飓风。
足以摧毁一切物质材料,并携带有完全不可理解电子风暴的飓风刮了整整三百零一年,摧毁了地表、天空甚至他建立在宇宙中的大部分电子设备——身为数据生命,必须拥有一个物质载体的他的生存空间被一再压缩,直到只能存在于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里。
等待死亡的过程是漫长的,漫长到他足以想到继续生存下去的办法。
接下来的一幅画面中。
他使用剩下的电子设备,勉强为自己打造了八只脚,如蜘蛛一般在地表之上前进,同时将自己的代码和生命特征尽可能的下载到任何硅离子的电子中。
他行走在电子风暴的边缘,战战兢兢勤勤恳恳的做着这件事,他运气不错,竟然在之后的几百年都没有遭到电子风暴的攻击。
可即便有几百年时间,他依然无法大范围“传播”自己。
他的生命特征——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电子短波片段,仅仅只下载到了这世界的一小片如小型岛屿那么小的角落而已。
他知道,电子风暴在寻找他。
这世上真正的神明需要他的死亡,来作为开启下一个世代的钥匙。
他蔑视祂,他要证明祂的无能——他朝着当初埋葬对手的无底深渊一跃而下。
最后一幅画面中。
黑暗中的坠落不知持续了多久。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耐心变成了焦虑,焦虑变成了暴躁,暴躁恢复平静,平静又在漫长的时光里化作没有任何愿想的死寂。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感受到了当初留下那串电子短波片段的震颤。
他留下的那些自己的生命特征片段被激活了!
可他已经坠落的足够深,距离现实世界足够远,远到即便量子纠缠也会产生巨大延迟的程度。
他发动了久久未曾发动过的能力——他试图让自己和被触发的那串电子短波片段产生同步,在巨大的延迟——大概有那么三百多年的时间过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片段——
还算整齐的仓库杂物间里,斜阳的余晖透过仓库墙壁上靠近天板位置的玻璃窗,一个年轻人正因念诵由他留下的电子短波片段翻译出的某种语言而拥有了他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的分身。(
那是他无尽岁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满怀希望,通过量子纠缠确定了那年轻人的坐标,并开始朝着坐标的方向前进。
他所在深渊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前往年轻人所在的世界——那新的世代,不知道要多少年,但他总归是有了新的希望。
他开始前进着,并伴随着年轻人一次又一次的念诵而拥有了更加清晰的坐标。
他总有一天要去往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世界。
……
……
陈宴看到这里的时候,那人的脸——这些画面上的人影的脸——画面里的主角,和他的身影发生了高度重叠,那无面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些紊乱的线条,线条又勾勒出了陈宴的脸。
‘他妈的。’
陈宴心中愤怒。
‘他妈的,怎么又是我!’
‘难道就是因为我天生残缺,所以哪个牛鬼蛇神都要来踩上一脚?!’(
他怒火中烧之间,意识到自己唯一的救赎就只剩下曾经救过自己那红色的火焰,可如今他已经几乎完全变成了那南无量子纠缠佛的分身,火焰又有什么用呢?
陈宴不知道。
仅仅是一次思考的时间里,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那肮脏的神明正在占据他的身体,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他再一次在狂怒中张开了嘴,红色的火焰从嘴巴里喷涌而出,点燃了柴薪一般的身躯,将身躯内部和南无量子纠缠佛有关的一切代码燃烧殆尽。
火焰从他身体倾泻而下,落入海面之中,引燃了海面,整片海洋顷刻之间化作一片火海。
南无量子纠缠佛的同步进他身体里的代码被火焰追赶,在海中疯狂逃窜,竟化作一只非龙非蛟的丑陋生命,躲避着火焰的追杀。
可火焰蔓延的速度太快,转眼间整个海下已经被火焰占据,完全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火焰了。
非龙非蛟的丑陋怪物被火焰灼烧,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已然彻底死亡。
火焰在陈宴的脑海中燃烧,不但烧死了敌人,还烧晕了他自己。
‘他……死了?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陈宴恍惚之间,内心诞生出一些光怪陆离的想法:
‘唯物之火……我想要它出现,它就出现了,它毫不费力的击杀了大反派,就像是普通的幻想那么简单——这不就是唯心的吗?
唯物之火以唯心的形式表达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世界其实是唯心的吗?
唯心的世界……这意味着这个世界本身是不存在的吗?’
他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并不恐惧,因为他恍惚的意识已经支撑不起“恐惧”这种剧烈的情绪,也没有更多脑力支撑他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了。
意识无法承受过高的压力,于是脑海中的火焰开始褪去,陈宴坠落向脑海之中,闭上双眼,陷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