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又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我有钱有势了之后真的就会变成这副只会站在金钱角度思考问题的弔样!
陈宴内心产生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原因,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冒牌货已经完全庸俗化了,庸俗化的人没有理想,也不会再因为内部的自我矛盾而自我反思了,我还怎么让他否定自己呢?
如果他的一切行为动机都是为了他如今庸俗化的思维方式所服务的,我凭什么拿曾经的理想和信仰让他产生自我否定呢?
他已经没有理想和信仰了!
陈宴僵在原地,6n芯片所在的位置静悄悄的,用来散热的纳米涡轮风扇一动不动,视觉传感器中捕捉到的冒牌货的眼神被翻译成一个词语——
小丑。
你他妈说我是小丑?!
到底谁是小丑?!
陈宴内心的不知所措之上很快覆盖了一层无法抒发的愤怒。
他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冒牌货的态度予以回应,对方的心理状态已经远超过他原本的预料,他在来之前准备好了的后续话术全都用不上了——有了理想和信念所代表的自我,才能进行自我否定,可冒牌货的理想和信念全都崩塌,自我完全变质并融入了某种无懈可击的庸俗主义,陈宴完全不知道如何否定这样庸俗的自我。
他的沉默让冒牌货满意极了,并以为自己已经击败了他,所以转而对身边的霍普伸出手来:
“这位小姐,今晚x区有一场慈善晚会,会有很多社会名流到场,我想邀请你一起前往,请问你有空吗?”
x区……那是机械蜂巢最高层次的服务区,整个区域分布着大量高级会所,服务对象是无论在岛链还是帝国本土都叫得上名号的绅士和名媛。
霍普不知所措的脸上泛起一抹无关男女之情的红晕,伸手要接受他的邀请:
“当然……”
她探出的手在触碰到他指尖时骤然停住。
她脸上的红晕在一瞬间变成了煞白,那几乎透明的煞白又在下一瞬间开始泛青,她脸上的表情就在这由青转为铁青的过程中不断冰冷、僵硬……直到两秒钟的时间过后,那张漂亮的、分不清人种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怒不可遏。
她迅速缩回手,并反手将巴掌抽了出去!
“啪!”
这一巴掌使足了力气,直接把冒牌货抽的一个趔趄,差点狼狈倒地。
霍普站在那里,注视着狼狈不堪调整姿态的冒牌货,眼睛在眼眶里剧烈震动,两行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失望而产生的眼泪流了出来,身体僵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
冒牌货重新站起来了。
冒牌货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大了眼睛看着霍普,那眼睛里在有所明悟的一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恐慌。
下一刻,冒牌货毫不犹豫的朝着大升降梯的方向夺路而逃!
陈宴盯着他消失在大升降梯处的背影,如果他有眼睛,如今一定已然目光灼灼。
‘这家伙还没彻底庸俗化!他依然保持着某些最基本的观念!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陈宴将视线转向霍普。
这女孩……到底是谁?
冒牌货为什么因为她而行为失控了?
陈宴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个披着窗帘的大光头忽然从统御之环的门内冒了出来。
是……斯沃姆!
斯沃姆看着霍普,用完全不在乎他人状态的语气询问道:
“你们刚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亚裔年轻人出来过吗?”
在这一瞬间,陈宴内心升起了和斯沃姆“相认”的念头。
‘不行。’
陈宴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斯沃姆的情绪很不稳定,因为脑残的原因,脑子也不好使,我如果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不可能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去思考‘如何验证我的身份’。
他可能会产生任何离谱的想法!’
‘一旦他表现出危险的举动,欧嘎米必然会阻止他,两人之间必定会发生暴力冲突。’
‘那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我不可能让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因暴力冲突而出现问题。’
陈宴克制住内心泛起的波澜,指着大升降梯的方向:
“他朝那里去了。”
陈宴暂时只能这么做。
斯沃姆也没说谢谢,反倒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面前这块“铁疙瘩”,就朝大升降梯的方向跑了过去。
‘斯沃姆保护着他。’
陈宴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在之前的世代,斯沃姆始终是我最忠诚的工具人,现在这个世代也是一样,且先不说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冒牌货有了我的身体,斯沃姆显然也成为了冒牌货的工具人!’
‘有斯沃姆在,我就没办法对冒牌货来硬的了——我很可能没办法通过暴力手段拿回我的身体了!’
‘不知道斯沃姆的【认证】规则是什么?如果我让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陈宴,他是不是就会倒向我这边了?!’
‘真是该死,斯沃姆在他身边,我就根本没有使用暴力的动机了——我不想让斯沃姆受伤,也不想让欧嘎米受伤,这样一来,暴力成了弃置选项。’
陈宴因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而完全不知所措。
他还没来得及去权衡6n芯片给出的十几种解决办法,让他更不知所措的事情就再次出现了。
“呜呜呜……”
陈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霍普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她因情绪变化过大导致脸部部分肌肉的痉挛而咧开了嘴巴,整张脸都因为“痛苦”或是“委屈”的情绪而发生了“扭曲”,她用手臂遮住眼睛,哭泣声越来越大,委屈的像是一个没有被按时从幼稚园接回家,独自在黄昏中愈发黑暗的教室里独自等待父亲的小女孩。
‘她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陈宴心想。
‘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她明显是个通感者,所以她一定是从和冒牌货的接触里得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很可能是他的图谋不轨。’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啊……’
陈宴内心升起了一丝微弱到主观意识无法发觉的慌乱,他用那副无法拥有情绪的电子音对她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渣男一个而已,不理会他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骂我自己……
霍普哭的更痛了,她甚至因哽咽而导致了间歇性窒息。
陈宴不知所措,也完全没有哄小孩子的办法。
嗯?为什么是哄小孩子?
她明明已经是大人了。
陈宴并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哄她。
如果一个人需要安慰,就安慰她——陈宴仅仅是拥有这样的行为方式。
“其实啊,他或许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意思。”
哭的晕晕乎乎的霍普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暂时停止了哭泣,抬起微微红肿的眼神看向陈宴。
‘我要骗人了……希望她的通感捕捉不到我的欺骗……希望6n芯片能将我善意的欺骗伪装的像样子一些。’
“像他那样的人,总会因为太过忙碌而导致脑袋不太清醒吧。”
陈宴安慰自己,为冒牌货解释,本质上也是为自己解释,因为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体,到了那时,他不仅会拿回身体,还会自然而然的得到冒牌货捣乱的一切社会关系。
他安慰自己,现在的解释其实不是为冒牌货开脱,而仅仅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或许他仅仅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所以才有了冒犯的念头而已……那冒犯并不是针对你。”
霍普完全不信,眼眶里再次有了泪水。
陈宴意识里立刻出现了头疼的感觉。
“也或许是他发生了失控!”
陈宴大声说出这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结论。
这完全没有任何根据的结论竟然吸引了霍普的注意力!
“失控……是什么?”
陈宴看着她晕晕乎乎的眼神,意识到她虽然是个超凡者,但并没有接触过超凡侧社会的知识。
“当一个人的见识太多,眼界太广,接触到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试图理解未知的知识,大脑就会混乱,发生失控,他们的行为会出现异常,说话也不受控制——就像是他刚才的那副模样!”
霍普被这番“新奇”的言论所吸引了,她的语气中明显出现了所谓“希望”的东西:
“他……你确定吗?”
6n芯片给他的语气加重了几个度:
“我非常确定!他刚才出现的念头……甚至是他这些天所做的事情,有可能都是因为失控,而不是他主动想要这么做的!”
霍普终于止住了抽泣,神色郑重道:
“那我们应该帮帮他才行!”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陈宴:
“你……能帮帮我吗?”
陈宴看到了她躲闪的眼神,并立刻分析出了她内心所想:
这块铁疙瘩并没有帮助我的义务啊……
陈宴加重了语气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霍普立刻慌了,通感因慌乱而发生了失效,她完全不知道陈宴为什么会这么问。
电子音里全是认真:
“其实我是一个好人。”
陈宴看着她眼神里渐起的愉悦,继续说道:
“我是个好人,所以我会帮你。”
他话锋一转:
“我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我之前打听到他做错了一些事情,我决定管一管闲事,把他做错的事情矫正过来。”
霍普再次慌乱起来:
“他……做了什么错事?”
陈宴说道:
“他对曾经的友人见死不救,而他明明拥有拯救友人的能力。”
克莱恩明显一副快要挂掉的虚弱样子,陈宴刚刚在视频里看到他那副模样的时候,6n芯片就从外貌上的症状推测出他大概率可能患得是智械病了。
既然是智械病,他就有救治克莱恩的办法。
至于“见死不救”的罪名,陈宴其实不知道是否成立——他无法确定冒牌货是否会用“量子分身疏通脑机”的办法去解决智械病(
霍普低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十分坚定:
“这是不对的……我们要弥补他的过错。”
陈宴对女人的身份愈发好奇,他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还不是探寻她身份的时候。
陈宴说道:
“刚才视频里有个病恹恹的家伙,我需要你帮忙查询到他的住所,然后……我们要选个合适的时间,找到他。”
霍普拿出了破破烂烂的黑色笔记本:
“我刚刚截流了那间会议室的信息流……我可以确定他现在的位置。”
……
……
此时此刻。
机械蜂巢y区,某角落里的实验室内。
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某种大型智械手术的专业手术台——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只在中央摆着一座正方形的手术台,手术台上方的整个天板范围被一只巨型机械臂的基座所占满。
基座之下伸展出的巨型机械臂在手术台正上方1米左右的距离“展开”成许多种小型机械臂,每种机械臂上链接的手术工具各有不同。
随着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克莱恩步履蹒跚的闯入手术室,踉踉跄跄的躺倒手术台上。
他因透支体力而导致身体机能大幅度退化,样貌凄惨,一半脸已经彻底融化了,绅士服下的四肢也已经枯萎,没了肌肉的力量,不知道是怎么撑到回到此地的。
当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手术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快速扫描了他的身体状态并反馈给巨型机械臂。
这些信息在短时间内由巨型机械臂的芯片处理,并给出了治疗方案,下方的小型机械臂动了起来,开始对他的身体进行处理。
克莱恩闭上了眼睛。
来自肉体的痛苦被大脑屏蔽,他脸上扭曲的表情随着机械臂对身体的修复而渐渐缓和——来自身体更深处、比肉身所能感觉到痛苦更深层次的疼痛被逐渐消除。
就在他快要因更深层次的痛苦被消除而陷入昏睡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的门外。
“你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甚至已经超过了我之前对你的预测。”
一个戴着机械面具、穿着手术服、手持小尺寸平板电脑的人进入门中。
他是克莱恩最讨厌见到的人之一。
他叫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