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地面”为培养基的怪物们在生长完成之后,扯断脚下和地面连接的“根部”,发出疯癫一般的狂嚎,像丧尸一般朝沃尔夫·瑞博特冲了过来。
“沃尔夫!醒醒!绝对不能让那些东西碰到!一旦被触碰,就会被他们同化!”
“他们不是神经元工作细胞……他们是神经元杀毒软件……是针对外来入侵者的物理病毒!”
“沃尔夫!醒醒!”
“……”
沃尔夫·瑞博特无法动弹。
他眼睁睁看着丧尸一般的子弹头怪物快速接近,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
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行至尽头。
这一瞬间,他短暂的一生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他看到了自己还未破碎时的家,爸妈时常争吵,可大多数时间也还算是和睦。
视野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咖啡的味道,眼前晃出父亲的虚影,他看到父亲目不转睛的看着报纸,闲着的右手将掉落在木餐桌桌面缝隙里的大粒面包屑捡起来扔进嘴里,沃尔夫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用眼睛的余光做到这些事的,往后也不会再知道了。
他依稀记这张大小正好的木餐桌是爷爷年轻时亲手打造的,他小时候喜欢把鼻涕抹在餐桌底下,他似乎听到了母亲因此对他的斥责。
往日最害怕看到的画面如今无法为他带来任何的厌倦和恐惧。
视野一转,他看到母亲拿出账本,看到母亲在跟父亲算账,关于房子出租的租金,关于下个月的地租,关于他上学的学费,关于明天早上煮糊糊时用的佐料……
忽然父亲惊呼一声,站了起来,举着报纸激动的喊出了什么,拥抱了下意识要抗拒,但最终还是放弃抵抗的母亲,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把拽起椅子上挂着的外套,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父亲经常这样,他常说足够新的消息才是新闻,所以每当他发现了什么,就必须抓紧时间。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覆盖了沃克街的漫天大雪中,耳边响起母亲说到一半就中断了的抱怨,他乖乖回到餐桌前吃完了饭,期望能让母亲因此有一些好脸色。
……
那样的生活……那样并不能算得上是美好,但足够令人产生温暖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沃尔夫放弃了抵抗。
回光返照导致灵视暴涨,一个模模糊糊如雾一般的奇怪身影在灵视中出现了。
他看到了处于更深层次世界的东西。
当那模糊的身影出现时,疑问的声音也紧跟着出现了:
“咦?你能看见我?”
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沃尔夫·瑞博特的灵视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说是男人,其实不太准确,沃尔夫·瑞波特灵视中的家伙是由细密马赛克浮点构成的“奇怪东西”,他的整个身体由马赛克组成,唯一能勉强看清楚的是那张脸——那是张男人的脸,看起来像是帝国鲁克人土著,四十多岁的样子。
当沃尔夫·瑞博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时,他的脸忽然变成了和身体差不多的东西——他的脸在一瞬间“崩解”成了无数规则的小方块,这些排列细密的小方块以未知的顺序起伏不定,就像是不稳定程序中无序运动的数据浮点。
沃尔夫·瑞博特眼睁睁看着横冲直撞的“子弹头怪物”们在撞上他的“马赛克身体”时突然浑身抽搐,像是犯了羊癫疯一般原地解体,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已成了一地碎渣——变成了数据浮点那样的碎渣,从一个模块变成了无数字符串,从无数字符串分解成无数单个的数据浮点,然后落在地面,尘归尘土归土,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男人说道:
“起来说话。”
沃尔夫忽然能动弹了。
他轻松的爬起身,仿佛身体没有一丁点重量。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只感觉因失控而导致的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他看着男人,伸出手来:
“谢谢你……我是沃尔夫·瑞博特,我欠你个人情。”
男人看着他,饶有兴致的说道:
“这么弱小的你,也要探索如此危险的未知吗。”
“看到你这样的小子,我似乎也像是被这样的勇气感染。”
沃尔夫发现男人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男人握住他变得僵硬的手,颇为正式的摇了两下:
“我是林赛·罗伯特·达尔文,一个追寻真相的人。”
沃尔夫·瑞博特并不相信男人,但如果能给男人提供一些帮助,就可以还上男人的人情——还上人情,对他而言是一件重要的事。
于是沃尔夫指着身侧的“粉色玻璃墙壁”:
“这里是拜伦维斯集团驻亚楠市公司的数据库,你要的真相可能在里面。”
林赛·罗伯特·达尔文摇了摇手指,举手投足之间,神经质的感觉更重了:
“我要的东西不在里面,你要的倒或许在。”
“能遇上就是缘分,正好我现在有空,就陪你走一遭。”
林赛弯下身,在地面上捡起一具尸体,说道:
“咱们走。”
沃尔夫在看到那尸体的一瞬间,整个人懵掉了。
那尸体竟是他自己!
林赛见他僵在原地,便安慰道:“身体挂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意识活着不就行了吗?你看我,我当年都被搅成粉末了,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沃尔夫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恐惧、混乱、悲伤……混杂在一起的负面情绪袭击着他的精神,让他说不出话来。
沃尔夫崩溃的说道:“死掉……我已经死掉了,还要身体干什么!”
林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脑子坏掉了,要是能在身体腐烂之前把脑子挖掉,装一个脑机进去,再想办法找个机器把意识上传进去,照样能活。”
沃尔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意外的变故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他实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他在不知所措之间问道:
“那要是拖得太久,导致躯体腐烂了呢?”
林赛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道:
“福尔马林泡泡还能用!就是不知道腐烂情况怎么样,要是腐烂的不是地方,身体的一些功能就会不好使。”
他的洒脱不知从何而来:
“不过这也没关系,原装的坏了,装个智械义体不就好了!拟态神经网络那么厉害,基本把一切功能全都还原了——只要换了智械义体,一切都一样用!”
沃尔夫大脑短路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缓过劲来,说道:
“请等一等……”
沃尔夫来到自己的尸体旁边,在复杂情绪的支配下,从耳蜗里摘出耳机,塞进自己……不知道是意识体,还是灵魂之类的耳朵里。
万幸之幸的是,他听到了耳机里糯米果急切的呼唤声:
“沃尔夫……”
沃尔夫·瑞博特镇定的回应道:
“我在。”
耳机中传来惊喜的唤声:
“你没事!”
沃尔夫看了一眼自己的尸体,感觉十分烦躁: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怎么了……总之先完成任务。”
他从地面上捡起掉落的手机,【bioelectricalsignal】的app页面已经显示同步完成。
糯米果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我们已经找到了数据,拿到了拜伦维斯集团最新的智械补丁代码、集团内部关于帝都智械病大流行的会议视频记录……这次智械病的大流行和传说中的黑客组织【荀况】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能将其曝光,必定能够让帝国势力介入监管……甚至能够将拜伦维斯集团的数据记录作为公共安全记录,在互联网中公开!”
沃尔夫有点激动,但一想到之前的那次调查,刚刚激动起来的心情就暗淡了下去。
“我们没办法确定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他在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并不怎么好,声音里充斥着“质疑”和“不信任”,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说出来的话:
“就像是我们上一次曝光的黑中介,即便曝光又能怎样呢?
除了学校给的实践活动积分之外,其他什么作用都没有。
我们的努力根本没什么用,人们忙着赚钱,人们并不在意这些……
甚至那些被卖到岛上的劳工们,他们同样不在乎,因为岛上的生活比他们原本经历的要好得多。”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没有理智:
“人们配得上自己所经历的生活!
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别人来拯救!
糯米果,我希望我的调查能够起到作用,但仅仅是希望而已,我不会放弃调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为这样的调查能起到作用。”
耳机另一边,糯米果的声音里出现了强烈的不适:
“沃尔夫,你怎么了?你之前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常说你父亲坚持了一辈子的事情,必然是正确的……”
“父亲”两个字刺激到了沃尔夫·瑞波特,他声音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戾气:
“就是因为这样的坚持害死了他!破坏了我们的家!”
怒火正要熊熊燃烧起来之前的一刻,一声呼唤中断了发酵的情绪。
“小子,没时间给你墨迹了,你告诉我,你想不想活?”
沃尔夫看着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狠狠的点了点头。
他不想就这么死了,他要用自己的存活去报复这个世界,抵抗世界为众生制定的规则。
“那么,跟我来吧。”
沃尔夫·瑞博特跟在林赛身后,关闭了耳机。
在某个完全看不出异状的“粉色玻璃”前,林赛·罗伯特·达尔文伸手触碰,构成他手臂的数据浮点和“粉色玻璃”发生了融合,随着数据浮点的起伏,面前这块“粉色玻璃”发生了解离,一条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跟我来。”
沃尔夫·瑞博特看到通道内的机械走廊,内心有些许想法泛起: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拜伦维斯集团的大楼了,这栋按照拟态神经网络建造而成的大楼明显已经不在现世之中。
按照糯米果之前告诉过他的关于拟态神经网络的理论,这仿照人类神经系统制造出的“网络”中,每一个“腔室”——每一个被拟态神经网络连接到的器官,都是一条网线的终端——是神经的终点。
所以,按理说,这面由无数“粉色玻璃”组成的巨型墙壁——【小脑】,其本身就已经是某一条拟态神经网络中神经线路的终点了。
数据都储存在这里,不可能继续前进了,前面没有东西了。
这里已经是终端,是“终点”了。
那么,这个叫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的男人,他用自己那马赛克一般的身体所开启的这条机械走廊,又是什么?
沃尔夫脑袋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这条走廊,通往的是比拜伦维斯集团大楼“更深层次”的世界吗?
自从开启灵视,激活颅内之眼,成为超凡者之后,沃尔夫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失控帮助好奇心轻易压制了恐惧,他不再犹豫,跟着林赛进入机械走廊中。
沃尔夫本以为,按照拟态神经网络进行设计的拜伦维斯集团大楼内部已经算是迷宫,可进入机械走廊之后,才知道之前经历的迷宫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条机械走廊的分支多到难以想象,且有相当多的环状结构,偏偏每个环状结构的场景一模一样,甚至连走廊两边黑色钢铁墙壁上的纹路都没有分毫差别。
可林赛·罗伯特·达尔文就那么扛着他的尸体走在前面,竟像是回家一般轻车熟路。
“林赛先生,你来过这里?”
沃尔夫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话也完全没有丝毫顾忌。
“我以前就在这工作呢!”
林赛竟然也没有隐瞒,他像是很久没跟人分享过这个话题,再加上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就这么一张开嘴,竟然一下子收不住了:
“这公司的领导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病,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就喜欢裁老员工!
我当年真是瞎了狗眼,进了公司,呕心沥血,也算是公司元老,后来说裁就裁,一点情面都不留!
更恶心的是,我被裁的时候正在外面出差——为公司业务出差呢,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出差回来,别说工位了,直接连科室都撤销了!我人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