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月】每十八个月降临一次,每一次持续一百三十三天,在这一百三十三天内,整个海域几乎失去了生机,海底寸藻不生,海洋生物也都使用各自的本能躲藏起来,只有在饥饿难耐时才会外出觅食。
每当【荒月】降临,肆虐的海底黑风暴让食物来源大大减少之时,族群之间的战争就会开始,黑暗的海底将会因血液而变得更加粘稠,因同类相食而产生的诅咒也将如影随形,通过无处不在的海水,在族群与族群之间肆意传播——瘟疫,在【荒月】里,因诅咒而起的瘟疫是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在上一次【荒月】结束之后,黑风暴和战争几乎摧毁了祂的神识,诅咒也差点让祂的族群消亡。
在苟延残喘至【荒月】结束,海底黑风暴消失那一刻,祂感知到了自己的宿命——祂必须带领族群躲避战争,祂必须迁移自己的族群,去到更遥远、更安全的海域。
祂不知道更遥远、更安全的海域是否存在,只知道自己感应到了宿命的呼唤。
宿命告诉祂,祂必须做出选择——迁移,或是消亡。
于是祂呼唤残存的族群,借着【荒月】过后终于从海面上祈求到的丁点月光,在黑暗的深海中向远方摸索。
祂和祂的族群——和祂的信徒们在迁徙的过程中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他们一度被发生变异的凶悍海底生物猎杀至几乎绝种,因血源被污染而导致整个族群发生了不可逆转的退化,他们因此得到了比深海时代的其他游魂们更惨烈、更野蛮的生命形态。
更加绝望的是,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不是让族群变得强大,因为族群无论如何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强大到完全适应深海环境的地步。
祂能想到的、能够解决这些致命问题的,只有一个办法:
繁衍。
只有拼命的繁衍,在灾难到来之际才会有可能出现更多幸存者,族群才会有更大的延续下去的机会。
只有用充分的力量用来繁衍,族群内才会有可能出现更强大的个体,遗传物质无数种有可能出现的排列组合总会让族群内诞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强大存在,有些甚至可以达到传说中阳光时代的强度。
祂在其他族群内见到过这样的个体,但祂的族群内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游魂。
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危机导致了繁衍的必然性,而繁衍又导致了食物的紧缺和劳动力、护卫力量的缺乏,这两种情况逼迫族群中的强者集结起来外出觅食,而外出觅食者几乎不可能全都活着回来。
族群需要强者的庇护,族群需要更多强者的出现,因此在损失了强者之后,族群的繁衍必须尽快进行下去。
繁衍使族群扩张,扩张了的族群需要更多的食物,族群中强大的族裔必须外出觅食。
于是新一轮以生命为代价的觅食开始了……
如此循环往复,几世经年,不曾更改。
祂明悟到了这一切,并因此得知了自己的宿命——
帮助族群进行繁衍,就是祂的宿命。
海底是没有怜悯的,在粘稠的黑暗海域之中,一切都在不断恶化,祂不知道族群还能挺多久,祂只知道如果不继续进行繁衍,族群就一定熬不到世界降下繁荣宿命的那一天了。
祂意识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族群进行繁衍,甚至加入繁衍的进程中——
祂通过恩赐诞生的后代比普通族裔更加强壮,更加睿智,这些强壮的后代有更大的几率带回更多的食物,维持族群的生存,甚至有可能通过筛选来改良族群的遗传物质,以主动干预让族群诞生更强大的个体。
在这次迁徙的过程中,祂最绝望的时候,整个族群里只剩下五个人。
祂几乎把自己耗干,才让族群得以延续下去。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在【荒月】海底黑风暴退去的
这里祂见过的最棒的栖息地,与世隔绝,由于地理原因而不会和任何其他海底族群产生交流。
祂心想,只要留在这里,即便能够倾覆海底的世界末日来了,只要将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封闭起来,祂的族群也大概率能顺利度过,进入到下一个时代。
祂带领祂的族群在此定居,并努力繁衍族群。
在下一个【荒月】来临之后,祂和祂的族群依靠栖息地独特的地理环境,成功的抵抗了海底黑风暴,并依靠祂强有力的物资分配补给制度而使族群内几乎所有游魂生存下来!
祂正确的生存策略为祂赢得了更加坚定的信仰,虽然族群中的族裔不多,导致这些信仰的量不大,但胜在强度很高,祂得以用这些信仰来补给自身因繁衍而造成的虚弱。
在【荒月】过后的
他们在祂的呵护下快速成长,在【荒月】过后的
在【荒月】过后的
祂挑选并编织了他们的遗传物质,好让他们更加睿智以至于能够更好的改造栖息地,而不是和上一批族裔一样仅仅专精于猎食。
祂按照宿命告诉祂的事情经营着整个族群,于是成功安全渡过了来到栖息地之后的
族群在扩张着,且远未达到栖息地的容纳极限,祂对前途表现出了乐观。
在接下来经历了一百多个【荒月】的时间里,祂的族群日益壮大,往日的小家伙们已经成长为能够集体配合猎杀变异深海怪物的强者,他们因当初迁徙途中而发生的退化特征也完全消失。
族群在快速变强,栖息地也得到了改造,他们甚至开垦出了一片能够养殖可食用褐藻的海底农场,配合着强者们猎杀来的血食,大家因此得以每一天都能填饱肚子。
可一切并不是就这么变得越来越好了。
祂感觉到【荒月】在加强。
在最近一次【荒月】中,弥漫在海底的黑风暴摧垮了一片海底大陆的龙骨,整片大陆因此沉没进深海之中。
祂远远望着那片海底大陆的消失,依稀记得那片大陆上有几座丰饶的牧场,有几个至今都强大到让祂仰望的族群。
祂曾因他们而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但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
祂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感,并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的族裔得以拥有在逐渐加强的【荒月】中生存下去的可能性——
繁衍,和筛选。
这也是祂始终在做的事。
在每一次繁衍过后,祂都会筛选出更加适应幽邃恩赐的更优秀个体,并使这些特殊个体的后代相互结合,如此一来,繁衍出的再下一代就更能适应来自幽邃的恩赐。
幽邃恩赐本身是祂生长的培养基,来源于
黑暗和未知相互融合的产物,则是幽邃。
祂从黑暗的未知中诞生,自诞生起就承载着幽邃的宿命——祂因信徒对黑暗的崇拜而获得了能在黑暗海底中远距离视物的能力,因信徒对未知的崇拜而获得了探索未知的使命——这也是祂自诞生之后一切行为动机的起源。
神明因崇拜而生,此为神之宿命。
而现在,在不断加强的【荒月】带来的压迫感下,祂必须为信徒们——为祂的族群寻找出路。
祂一边继续做着繁衍和筛选,一边派遣族群中和幽邃恩赐更加契合的族裔,作为探索者,离开栖息地海沟,前往更遥远的地方,探索可能存在的、更适合寄居的地方。
亦或者寻找更强大的、足以为他们提供庇护,并避免遭到【荒月】侵袭的神明。
探索者们在接下来的几十个【荒月】周期里带回了各种各样的消息,祂由此知道——
黑暗的海底存在着退化程度更深、比野兽还要低级的游魂,塌陷的海底大陆沉没到了不知多深的地方,那里仿佛形成了深渊,有怪异的生物徘徊在侧,那生物和一切海底生命完全不同,似乎从深渊而来;
遥远的地方已经有游魂组成了城邦,那些游魂收集过往世界的碎片,发展出了名为“文明”的东西,并在曲折的发展中不断壮大;
更多小型的族群如祂和信徒们的往日一般在黑暗的海底挣扎求生,生命为了生存而发生了另神明都难以想象的扭曲和畸变,而海底几乎无处不在的污染加剧着这些扭曲和畸变。
一切都在恶化,挣扎求生的游魂们像是在一步一步走向末日。
……
祂明白,在逐渐变强的【荒月】之下,能够使族群最后生存下去的,不是信徒们探索到的这些东西。
直到有一天,一个信徒从遥远的海域回来,并带回了一枚散发着寒气的【茧】。
信徒告诉祂,这枚茧来自一个已经灭亡的族群,那族群所在之地遍地都是奇怪的【眼】状图腾,他们似乎崇拜着某种特殊的神明,那神明的标志就是【眼】。
那族群的灭亡并非因为【荒月】恶劣的环境或是海底黑风暴,而是因为一场献祭——
一场以整个族群为祭品的献祭,从某未知之地换来了这枚【茧】。
祂曾听说过以族群的生命为代价进行献祭或是更惨烈手段的事,祂能够理解他们,在海底,一切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在看到这枚【茧】的时候,祂感知到了某种宿命的召唤,这种召唤在接下来的几个愈发强大的【荒月】中更加清晰。
直到某一天,在散发了足够的寒气之后,【茧】开始变得透明,并露出其中的小生命。
那是一只祂从未见过的生物。
在看到这生物的时候,祂忽然张开嘴,发出了祂此生的
“泰达尼奥斯。”
祂知晓这生物的名字,仿佛这生物那拗口到难以发出的名字刻在祂的生命里。
祂在发出声音的这一刻感受到了宿命的召唤。
祂意识到,这就是祂的宿命。
祂并未尝试孵化泰达尼奥斯,那并不是祂的宿命。
祂只是始终把被冰封的它带在身边。
宿命告诉祂,其他一切都无法拯救祂和祂的族群,能拯救他们的只有泰达尼奥斯。
在接下来几个【荒月】周期里发生的一切,证明了宿命的正确性:
在接下来越来越强的【荒月】中,强大的深渊生物因不明原因集体自杀,从它们身体里溢出的脏东西污染了深渊附近的整个海域,因污染而发生变异的海底生物们甚至不能再被当做食物;
游魂组成的脆弱文明因无法抵抗海底黑风暴而损失了大量人口和刚刚诞生了苗头的文化科技,并因食物的紧缺而从文明内部发生了分裂,分裂诞生了背叛,背叛导致了覆灭;
视野可及的海底牧场,一切游魂族群在恶劣的环境中无声无息中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在又一次【荒月】过后,祂和族群的栖息地遭到了异常严重的打击——栖息地的某个哨所被某种污染性极强的污秽入侵了,那污秽是有生命的,在进入到栖息地的时候,就已经感染了祂的神格,让祂的一部分变成了它们。
族裔相继死去,祂意识到事情不能就这么进行下去。
祂召集了族群内最强的战士,他们是祂繁衍并挑选出的最强生命体,能够凭借幽邃的恩赐在一万米下的深海中和巨物搏杀,保护并带回足以缓解饥荒的血食,这些血食曾是供养族群熬过最困难【荒月】的依仗。
祂告诉他们,在如今比之前加强了很多倍的【荒月】里,即便是最难吃的枯藻都不再生长。
战士们低下了头颅,流下了即便面对深海怪物的恐惧和绝望时也从未流过的泪水。
祂知道,他们也感受到了各自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