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巴尔·达克罗德,曾经是戴斯岛拓荒团的团长。
巴尔在降临派官员拿着大团长的手谕开启物流中心之后退居二线,如今负责着机械蜂巢那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的安保力量和几乎从未在民众面前露过面的警务部门。
巴尔是克莱恩在整个物流中心高层唯一看不明白的人。
克莱恩的确得到了关于巴尔在帝国本土的过往,那些资料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巴尔·达克罗德是个平凡的人”这一事实。
而这一事实和他看到的现状大相径庭——
面前这个名为巴尔·达克罗德的男人,在接到北方联邦的命令来到岛链之后,仅仅带领着一支二十人规模的火枪小队,深入蛮荒时代的戴斯岛,剿灭盘踞在戴斯岛上的十多支不同势力的海盗;
杀光常年占据了洋流优势位置的黑商;
炸掉了岛屿中央深入地底上百米的野兽巢穴;
强行使岛上的大多数土著民族归化帝国;
把岛屿北边掌握了奇异神秘力量的食人族,杀的只剩下几个逃窜到死亡火山硫酸林附近的死剩种。
仅从纸面很难看出这些事件的惊险,好在克莱恩获取信息的途径并不仅仅是官方的纸面文件。
所以他知道做到这些事情有多难,更知道在完成这一系列事件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坐在机械蜂巢z区有多么不容易——后者恐怕比前者还要难上一些,因为根本无法通过努力达到。
克莱恩拿自己为模型做过预测,即便有了【执行人】的能力,在北局的帮助下,在婓尔·贝萨流士动用他链接至帝都那根线的努力下,克莱恩也无法在几年之内就做到巴尔·达克罗德所做的一切。
可巴尔·达克罗德明明是个凡人。
一丁点灵感力量都没有掌握的凡人。
费尔南多·d·麦哲伦在极少数和克莱恩之间的聊天里提到过,岛上的海盗和海上的海盗是不一样的,人毕竟是活在陆地上的物种,在没了大海的制约之后,踏上岛屿的海盗将一切凶狠和人类原始的兽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费尔南多还十分隐晦的提到,一些海盗从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幸存了下来,现在就生存在机械蜂巢里,即便仅仅是逃兵,也依然是大多数人惹不起的狠角色。
费尔南多显然还知道机械蜂巢内的更多隐秘,但信息是等价的,克莱恩想要知道更多,就必定要拿自己的信息去换,而信息的交换意味着某种合作关系的形成。
合作关系的形成,意味着隐性的同盟出现,事情必定要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克莱恩认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克莱恩还记得,费尔南多当时跟他吐槽说,巴尔必定不是一直靠着一小支火枪队来打下岛屿的,费尔南多笃定,巴尔必定收编了不少人,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猛呢?
费尔南多的暗示很明显,克莱恩后来也多有调查,只是调查结果的可靠性和信息量都不容乐观。
巴尔收编那些人的来历,则相当耐人寻味。
克莱恩知道费尔南多在暗示什么。
戴斯岛在前几十年是一直作为帝国的“流放地”来使用的,陆地上一些被判了无期徒刑甚至更严重罪责的悍匪都被流放到了这座小岛上。
戴斯岛的名字由此而来——deathnd,被流放到这座危险的岛屿上,等待囚犯们的就只有日复一日逼近的死亡。
几十年过去,戴斯岛已经数不清埋葬了多少凶人,活下来的则大多数都比死去的更胜一筹,据克莱恩所知,那些悍匪甚至发生了繁衍。
在险象环生岛屿上繁衍出的那些悍匪的后代,比他们的父辈凶狠多了,也给当年接触过戴斯岛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就是这么一群人,在几年时间拿命往里填,并因此成就了巴尔·达克罗德的“名声”。
火药店——刚刚一周时间过去,这个臭名昭著的名字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即便是脑子比之前“灵光”了很多的克莱恩,也仅仅在看到巴尔·达克罗德的时候才能想起来这个名字。
在巴尔领导的拓荒团开荒戴斯岛的时代,火药店还是一群没有名分的悍匪和兼职海盗——两者本质上并无区别——即便在被巴尔收编之后,这群人也没有得到类似部队番号的代号,仅仅是以“依附于帝国拓荒团的仁人义士”自居。
克莱恩心想,火药店始终没有得到番号,或许是因为巴尔·达克罗德知道这群悍匪以前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所以无论从个人良心方面,还是对上级的交代方面,都无法以官方的文书,为这些背负着永生罪责的流放者申请到清白的身份。
克莱恩还想过,既然巴尔能够使用这群悍匪为自己拓荒,肯定是对他们做过许诺的。
至于什么样的许诺能让他们为之卖命,用屁股想想也能知道——除了清白的、被帝国社会承认的、干净的公民身份之外,没什么能让一群负罪的悍匪为之卖命了。
从现在来看,巴尔·达克罗德显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本身也不可能兑现,仅仅是给绝望之人一个虚幻又致命的愿景罢了。
克莱恩私下调查过,岛屿上的帮派大多数都是这么“加入戴斯岛物流中心建设”的——依附于某种权力,加入这种权力对戴斯岛的建设,并成为这种类型权力的共生体——只是他们入伙时不都是找的巴尔·达克罗德。
戴斯岛的开荒进程虽然仅仅持续了几年的时间,但该经历的阶段也都经历过。
从拓荒团横扫蛮荒,到帝国派遣军队扫清周围海域。
从过往客商在岛上陆续建立补给点,到帝国用落户政策吸引世界各地族裔前往戴斯岛安家落户。
从附近岛屿和无法到达帝国的各族裔人群一窝蜂的聚集在戴斯岛上,到机械蜂巢内由于复杂原因而形成的帮派文化。
……
戴斯岛机械蜂巢的畸形社会环境不是大多数人主观意愿的结果,也和当初帝国对岛链的设计者们的意愿不同,更和如今机械蜂巢z区大人物们想要打造的目标有相当大的差距。
这世界上从没有“完美”、“成熟”甚至是“正常”的制度。
能够在社会中运行的制度,永远是“勉强能维持社会正常运转的制度”。
戴斯岛如今的繁荣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用钱砸出来的,而是大量资金、人力和暴力武装共同努力的结果。
据克莱恩所知,前两年——也就是机械蜂巢拔地而起那两年,被帝国引流进入戴斯岛的人口日益增多,这些人在进入岛屿之后,大多数因为权力而依附于机械蜂巢某个部门的行政长官——在这方面,商人们和看似商人的帮派们所做的事情和最恶劣的黑帮并无区别。
那时候的戴斯岛内部尚未建立秩序,整个岛内的社会都很混乱,再加上负责机械蜂巢各个部位的长官们都拥有实权,有时难免出现权力代表的利益冲突,各自手底下的帮派彼此之间因此发生火并也并不是很稀奇的事。
帮派混战,本质上是帮派操控者们的权力斗争。
那段混乱的时间持续到一周前。
克莱恩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就在他来到戴斯岛的前一天,机械蜂巢内帮派们之间已经白热化的冲突以龙头帮派【火药店】的覆灭为标志,戛然而止。
克莱恩后来只知道,那一晚死了很多人,不仅仅只有大量的高级别帮派成员,还有戴斯岛物流中心的官员。
随着克莱恩的到来,和后续对这件事的深入调查,克莱恩越发惊奇,因为在火药店覆灭之前,这个依附于巴尔·达克罗德,从戴斯岛拓荒时代伊始就已经存在的超大体量帮派,在整个拓荒过程中扎根戴斯岛机械蜂巢并成为根深蒂固的顶级毒瘤,其地位已经远远凌驾于其他后起帮派之上。
而另一个方面,在所有人眼里,火药店已经成为了物流中心控制机械蜂巢暗面势力的最强手段。
如今火药店没了,可火药店当初做了几十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还在,火药店费巨额金钱和无数精力维护的关系网还在。
一鲸落万物生,火药店留下的“巨大遗产”让其他帮派食尸而肥,在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里让整个机械蜂巢的社会暗面呈现出了全新的姿态。
对克莱恩来讲,火药店覆灭造成的后续影响,重要程度还在其次。
最重要的,是一个无法被解决的、优先级最高的巨大隐患——
他认为,在火药店事件中,有一个问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解释的:
掌握着官方武装力量拓荒团,同时掌握着台下戴斯岛最强民间武装力量火药店的巴尔·达克罗德,怎么就放任火药店主要人员被屠戮一空,火药店帮派资产被其他帮派强行继承呢?
克莱恩对比过北局和物流中心官方给出的数据,知道那是怎样一笔财富——无论是从金钱本身,还是帮派势力武装力量的附加值,还是帮派经商渠道能够带来的便利,巴尔·达克罗德都没有理由、且不可能有任何动机,放任火药店被剿灭。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克莱恩从这一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中感知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感觉巴尔·达克罗德一定有大问题。
可无论他怎么调查,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克莱恩回想过往——一周前,自己和费尔南多等帝国官员空降到戴斯岛的时候,从帝国带过来的仅仅只有两只武装小队而已,虽说靠着科技力量而拥有不俗的火力,但完全无法和岛上的武装力量相抗衡——
不但打不过,而且不能打。
打了就相当于和岛上原本的势力完全对立。
这和他们来戴斯的目的完全相悖。
任谁都知道,克莱恩和费尔南多·d·麦哲伦等几个空降到戴斯岛机械蜂巢的官员,原本就是来侵占拓荒团劳动成果的,他们的降临必然导致戴斯岛本土官员原本的权力被压缩——
权力就那么多,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人来分,其他人就都要吃少一点。
更何况现在多出来的分蛋糕者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在这样帝国施压,岛内拓荒团原本势力处境岌岌可危之时,作为拓荒团团长的巴尔·达克罗德非但没有站出来和帝国空降来的官员分庭抗礼,反倒先自断一臂,把自己在社会暗处最得力的势力给砍了。
这样的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
据克莱恩所知,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上周暴乱的时候,巴尔·达克罗德唯一的女儿死在了庆祝物流中心成立的宴会上——死在了火药店亡命徒的枪口之下!
巴尔·达克罗德搭上了自己奋斗多年拿命换来的“基业”,丢掉了和他称兄道弟的得力帮派,失去了能够和降临派抗衡的一切资本,甚至连女儿都搭进去了。
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
什么
都没有
得到。
他甚至没有拿这一切当筹码去和代表着帝国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谈判!
巴尔·达克罗德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宴会事件爆发的当时,巴尔·达克罗德甚至连假都没有请,直到现在都始终忙于政务。
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在克莱恩脑海中闪过这段回忆时,面前圆桌上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在巴尔·达克罗德说出“要扶持岛上资本”的时候,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厌恶:
“巴尔,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你硬保,岛上的那些帮派杂碎已经全都被我丢进海里喂鱼了,那群下贱的杂种做的恶事足够他们上一千万次绞刑架!”
来自戴斯岛总督的夸张威胁并未让巴尔·达克罗德的语气有所改变,后者如从前一样不厌其烦的耐心解释着:
“帮派在特殊的时代承担着特殊的历史责任,卸磨杀驴这种事会引起非常不稳定的变化,我们已经验证过这件事,并得到了一个坏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