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深陷囵圄者

也有人询问他的名字,想要在知道名字之后提供帮助,因为如果知道了他的名字,就能确定他是否是偷渡的黑户——戴斯岛机械蜂巢的海关认证中心有岛上所有人的资料,即便不主动登记,在进入机械蜂巢之后也会被机器扫描,生成身份信息。

阿鲁无论如何不敢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因为加基岛矿区的监工们和每个片区的代理人都是上网的,一旦被他们发现他在网上求救,迎接他的将会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阿鲁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网络中再没人信任他。

阿鲁很崩溃,也很恐慌,因为手机的电马上就要用光了,而他根本接触不到能加基岛上能充电的地方。

他只能在每天晚上费十几分钟时间链接进入网络,在聊天室和论坛里向外界求救。

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手机电量越用越少,阿鲁焦虑和恐惧的头发一把一把接着掉,精神也出了问题,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身边的小伙伴们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一周之后,手机电量几乎完全用光之前,一个名为“wolf”的id向他伸出了援手——

《我是教会学校的记者,我坚定的认为我可以帮助你。》

阿鲁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这辈子

在收到沃尔夫的消息之后,手机立刻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可阿鲁的心情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至今还记得自己那天晚上的样子——他躺在宿舍的大通铺上,听着室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闻着早就习惯,但依然刺鼻的脚臭味,眼睛明亮到能够看清楚黑暗中天板角落里的蛛网。

阿鲁的运气

他终于能联系上“wolf”了!

两人取得联系之后进行了诸多交流,阿鲁虽然生理状态依然很差,但精神状态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不再每天都想着自杀。

阿鲁虽然每天工作都很疲惫,但心中有了力气,甚至能够在下班之后从宿舍区域迂回到矿区,用手机拍摄下来矿区代理人杀害矿工的照片。

除了阿鲁这样被骗到这里的学生之外,矿场里还有些“常年工”,阿鲁几乎没接触过那些人,所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每个矿区的矿工来历不同……一波矿工会被分成几部分,打散了分配在不同矿区里,这样就减少了集体反抗的情况……集体反抗也不是没有……但他们有枪。”

“我和我的伙计们运气不错,才分到了一个区域……不然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低着头,无法从这样的环境中缓过劲来。

他扔掉烟头,用熟练的动作点燃了

“岛上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买来烟,法克,要是不能抽烟,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

他声音很低,口齿也不太清晰。

在他接下来的诉说中,沃尔夫·瑞博特了解到,曾经也有人成功跑出去过,甚至去到了戴斯岛,但当那人把这件事告诉戴斯岛上

“我的时间不多了。”阿鲁一边说着,一边频繁的看向样板房另一边:“我们一天只有十分钟的放风时间……我得赶快回去了,不然就要被他们安排去岛上的酒馆接客。”

他看向沃尔夫·瑞博特,眼神坚定:

“等到晚上!我带你接触那些你想采访的矿工们!你问什么都行!”

两人明显提前约定好了某些事。

阿鲁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样板房的另一边,三人组回到丘陵之上被砍伐过的寒带落叶林中,静静的等待着。

弥赛亚看着阿鲁身影消失的方向,那里再次有莫名其妙的祈祷声出现了。

她眼神恍惚之间,眼前有【天井】一闪而过,在这一瞬间,整个加基岛被笼罩在【天井】的暗淡光晕之内,莫名其妙的祈祷声就出现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某个【天井】下深坑的黑暗之中。

那里有人在呼唤着她,但呼唤的又不是她的名字。

她听到了那些呼唤,从而心生怜悯。

可她又清晰的明白,这些怜悯不属于她。

真是可恨的感觉。

……

时间在沉默的等待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晚上。

加基岛的太阳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就下山了,所以当海平面上的晚霞彻底消失之后,黑暗已经完全弥漫并遮挡了所有视野。

山里的黑暗是深邃的,伸手不见五指远不足以形容这种黑暗的浓度,在不打开手机灯的情况下,沃尔夫·瑞博特甚至无法看清飘落在自己瞳孔正前方的雪。

在这样深邃的黑暗中,一丁点光亮也能够成为引人注目的火炬。

所以三人始终默默等待着,并没有试图以任何方式进行照明。

大概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沃尔夫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条短信被推送到他手机上。

《我下班了,老地方见。》

三人重新回到之前和阿鲁见面的地方,此时的阿鲁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三身矿工服,那矿工服上散发着浓烈的汗臭味,一看就是偷来的。

帝国北方人身材高大,沃尔夫和弥赛亚穿上矿工服之后勉强能把衣服撑起来,但糯米果就难受了,她身材比两人矮小一些,把衣服和裤子边缘卷了再卷,才勉强合身。

完成这一切之后,阿鲁小心翼翼的交代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宿舍人多眼杂,而且浑人太多,采访肯定是做不到的,他们不会好好配合。

所以咱们直接去矿区,那里大多是一些很命苦的老矿工,他们常年积攒下来的怨气肯定很大了,而且他们对矿区的了解比我多得多,肯定知道一些更肮脏的秘密。”

这并非阿鲁的临时起意,而是和沃尔夫·瑞博特商量过后,根据实际情况改变了策略的结果。

在三人组来到加基岛之前,阿鲁原本和沃尔夫商量对阿鲁所在宿舍的矿工进行采访,当时他们考虑到阿鲁可以提前联系这些人,方便准备采访,而且阿鲁对宿舍区地形熟悉,大概率避免了被监工和区域代理人发现的风险。

可当阿鲁实际去试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同事们大都是脑子极其蠢笨且顽固不化的蠢货,他们对调查之类的事情不屑一顾,并已经甘于这样的生活,即便他们表面上表现得凶狠,但也仅仅是色厉内荏罢了,当监工出现的时候,他们会立刻露出笑容,就像是被驯化的狗。

沃尔夫·瑞博特给他承诺,只要能拍摄到矿井里的真相,他就有办法把这座岛屿上的肮脏曝光出来,

四人在黑暗中前进,绕过宿舍进入矿区外工地,此时周围已经有了一些光亮——那光亮是从一座冒着烟、响着锅炉声音的车间里传出来的。

阿鲁说那里是这一片区的机械维修厂,由于矿区的老式矿车、轨道和工具太过老旧,经常出问题的原因,维修人员通常要工作到很晚,才能保证整个矿区的正常运行。

矿区上方工地厂区的地形很复杂,废弃车间到处都是,这里以前明显拥有加工厂的职能,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加工厂被废弃,只留下破败不堪的厂房,如今已经被大雪掩埋,看不到其中的样子了。

整个工地厂区的地面上铺满了各种变轨轨道,无法分辨是否还在使用。

沃尔夫·瑞博特此时明白,如果没有阿鲁这样熟悉矿区的人带路,他们即便能进入矿区,估计是也走不出来的。

他们很快进入了露天矿区。

加基岛的煤矿矿脉垂直深度很小,所以整个矿区在开采到今天时已经形成了漏斗形状,漏斗型的露天矿区边缘围绕着密密麻麻的螺旋矿道,这些矿道大多被蒸汽铁轨覆盖着。

在阿鲁的带领下,他们沿着蒸汽铁轨不断向下行动,在经过几个岔路口之后,眼前再次出现亮光。

“就是这里了……晚上监工不休息,会轮班,但不会一直巡逻,大多数坐在高处玩手机……只要保证工人们还在干活,无论干活快慢,他们都不会说什么。

所以咱们只要动静小点,就不会引起注意。”

他们继续前进。

在某个矿道的拐角,一处被开垦出来的矿脉处,他们遇到了一个老矿工。

老矿工佝偻着腰,缓慢且无力的一镐接着一镐往矿脉上砸,他身上的矿工服已经洗的很白,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矿工帽也很老旧,但并没有破烂,这或许是他至今还戴着矿工帽的原因。

当四人走近的时候,老矿工才直起身子,看向他们。

“呓……小娃,你们让安排来上夜班?”

老矿工的帝国语中携带的口音很重。

他直起身之后,沃尔夫·瑞博特才看到他已经驼背的很厉害了,肩颈下方驼起一个大大的鼓包,那是常年在矿井中劳作所导致的。

沃尔夫有些紧张,他回想着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些话术,不自觉的扶正了胸口衣襟里正在录像的手机。

“嗯,我们刚来的……大叔,你进来的时候,说没说工资的事情啊?”

老矿工听着这话就笑了,即便新矿工和老矿工不一个区域工作,他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也通过其他方式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新人,他最喜欢的就是看到新人们来到矿区之后的问题——

为什么和中介约定的工资不一样?

为什么岛上的宿舍在长达九个月的苦寒中连个暖气都没有?

为什么一个月才能吃到一顿肉?

他总会笑呵呵的回答他们的问题,并欣赏他们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而今天,他也如往常一般用和善的姿态回答新人们的问题:

“工资啊,你不能跟岛上矿区的代理人谈,你得去跟你来时候的中介谈,因为按照合同,矿区是不负责给你们发工资的,你们的工资都是先由矿区统一打给中介,然后由中介代为发放给你们。”

沃尔夫·瑞博特脑门上有青筋弹出,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这是合法的吗?”

老矿工回答道:

“当然,随便你们去告,去告他们的人多了,可还没有一个告赢的。”

他补充道:

“三年前有个年轻人,刚来的时候和你们现在的状态一样,他还是通过北方联邦组织的招聘会来的,来了之后还不是要守岛上的规矩?”

他赞叹道:

“那年轻人有胆识,有魄力,也能忍,他忍了足足一年,收集了很多证据,合同到期后直接就去北方联邦投诉了。”

老矿工像是说累了,他停顿了一下。

沃尔夫瞪着眼,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

“后来呢?”

老矿工似乎就等着他问呢,他这么一问,就立刻得到了回答:

“后来啊,他就没了音信了。”

沃尔夫心里一凉。

阿鲁看向沃尔夫,眼神里满是落寞。

沃尔夫从他的眼神中明白,老矿工没有说谎。

他沉声道:

“大叔……那你呢?你干了多少年?现在能拿多少工资?”

老矿工咧嘴笑道:

“我啊,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当初加基岛拓荒的时候就来了,来的时候跟着拓荒队砍木头,杀熊怪,掏蛇窝,把岛上活着的东西杀了一个遍,建了工地,挖了矿坑,后来才跟着下矿的。

所以我当初进入矿井的时候,已经熬过了一年,换了合同了,不再从中介那里领工资,而是直接从矿区领工资了。”

那是沃尔夫完全联想不到的一段历史。

那时候……加基岛的拓荒时代,多少也有个十年时间了,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人们无法将那时候加基岛的情况上传到网络上,所以沃尔夫·瑞博特无法从网上搜索到关于那个时代的详细信息,仅仅是知道有那么个时代罢了。

说道这个话题的时候,老矿工显得很兴奋,这似乎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年轻人嘛,不吃苦怎么行?其实也就是刚开始的几个月难熬,只要熬过去了,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