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晏本来一直都在静静喝茶,闻言轻笑了一下,“连你都知道我不议朝政,这下我恐怕是要完了。”
见他并未真的生气,宋悦意暗松了口气,“为何要完了?”
周朝晏半开玩笑,“不议朝政之人忽然插手政事,那些生恐我染指权势的人岂不是要寝食难安?我若是令他们睡不着,他们肯定会想法子让我永远都睡着。”
宋悦意听得心里暗惊。
他的话虽是调侃,又怎知不是真言?
想想与他同母的大皇子和七皇子以及一个妹妹都夭折了,这当中谁又知道涉及到多少阴谋与肮脏的手段?
她万分歉意道:“其实晏叔叔大可不必插手。将你拉入这些争斗之中,若是你有个什么不测,我们宋家上下都会深感不安……”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会如此?”他似笑非笑着,檐下初亮的灯火在他漆黑的眼底缓缓燃烧。
宋悦意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心脏像是被人用线猛然拉扯了一下般,有些丝丝的牵痛。
不知为何,她不敢再看他的眼,将眸光移向灯火阑珊处,口中已下意识道:
“晏叔叔犹如我的再生父母,欠下的恩情,这辈子都怕是还不完。若晏叔叔因宋家而有何不测,我这辈子必定都愧疚难安,生不如死。所以,还请晏叔叔一定保重,不要轻易涉险。”
周朝晏看着少女强作镇定的侧颜,笑了。轻描淡写道: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不争便不会降临到我头上。生而为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牵绊和放不下的人。家国大义,生于帝王家的责任,若想挣脱这些枷锁,除非真的能脱离尘世,跳出五行之外。”
宋悦意暗叹,他的出身便决定了他不能独自清静悠闲,这是谁也左右不了的事。
她自倒了一杯酒,浅饮了一口,“古语云,夫唯不争,故无尤。之前晏叔叔低调而远离京城,不一直都过得很逍遥自在么?”
周朝晏轻叹着无奈一笑,“可我终究还是俗人一个,不能断情绝爱,不能再次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离我而去。”
此时有微寒的风从湖面上带着不知名花的清新香气徐徐吹来,无端端令人迷醉。
宋悦意闻着沁人的花香,细品着味甘而醇郁的酒,还未咽下,就已感觉烧灼了脸颊。
室内出现了一小会的安静,良久后,她才转了话题,“晏叔叔是不是知道留风的下落?”
周朝晏“嗯”了一声,“这次让你过来,也是因为他的事。不过在此之前,你能否告诉我林启程是不是和你达成了什么共识?”
宋悦意斟酌了一下用辞,“这几个月他陪我到处游历,本以为他不记得身为林秀杰的事。可是他仍是头痛,每次发作时都会记起一点点前事。”
“目前他已记起他的妻子和儿子,他说他的灵魂虽然是林启程,但是隐隐之中,他感觉得到原主林秀杰的痛苦和对家人的思念。”
“他说他的头痛症若想好,只怕还得了了他一些心愿。”
周朝晏皱眉,“所以你才帮他把宅子买到了卫国公府的旁边,以便他能更便利的接近林家人?”
宋悦意点头,“没错。他帮我提炼无毒盐,我帮他买宅子接近林家。我们只能如此互帮互助。”
“他仍是没记起是谁杀了他?”
宋悦意摇头,“他也想知道真相,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而不知前因后果。他怕哪一日莫名之下又被人算计刺杀了。”
“他还要在野人山呆多久?”
“应该快回了吧。我四哥上次回来时说,他已经教会了几个人的提炼术,只需在那边再观察几日就可以放手了。你问他有什么事么?”
周朝晏沉吟了一下,“之前他说他能制作射程远特别有杀伤力的弩箭,用于战场必是所向披靡。他说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愿意帮我制作此武器。恰好,我正需要它。”
宋悦意诧异,“你要这等作战的武器作甚?”
周朝晏淡淡一笑,“有个词叫未雨绸缪。我自是发现了一些不妙的端倪,要用此武器来防患于未然。”
这等机密之事宋悦意也不好问太多,“这几日我准备派两个人去他的新宅子里收拾收拾,如果晏叔叔要找他的话,等他回来我让人来知会一声?”
周朝晏拧眉,“收拾林启程新宅的事不如你交给我,我要在那边做一些安排。”
宋悦意感觉到他一脸云淡风轻下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谋算。
她忽然想起今日陆锦然对他份外恭敬的态度,两人绝不似第一次见面。不由大胆猜测道:“你和陆锦然是怎么认识的?”
周朝晏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笑了,“不错啊,连这点小秘密都叫你发现了。”
他握着手中杯,“在随州的时候,当我得知宁王和谢璟令设在蛇窟的阴谋,并且为了成就其事,逼陆锦然把你和东哥带过去。”
“陆锦然先是不同意,为了让你能脱身,我便找到他,让他答应宁王。同时我一边喑地通知了承武侯,一边在蛇窟布置,才有了如今的宋晚凝。”
宋悦意睁大了眼,大为惊叹,“晏叔叔居然是早有预谋,那岂非宁王也成了你手中棋子?”
周朝晏轻笑一声,“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我是将计就计而已。”
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没有畅通的消息渠道也无法准确掌握宁王的动向。
宋悦意心里明镜似的,不得不一脸愧疚道:“为了我的事,让晏叔叔太费心了。”
“还好。我最终不过是希望我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能幸福快乐的与家人生活在一起,一生平安喜乐……”
他的目光轻缓绵长,声音柔和似柳絮。
交错的光影斑驳,四下里平静温和。
风过无声,惊燕啼鸣,花艳叶翠。
纵然秋寒料峭,仍让人心中一片春和景明。
宋悦意怔怔的望着他,一时间亦忘了说一些感激之言。
只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及他为她所做的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