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以后,金漫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看小西捧着饭碗,小心翼翼的刷洗着。洛川脸上微微泛着红,坐在金漫不远处整理着捡回的树枝,粗细分成两摞。等到细小的柴火都分拣出来,洛川又挑了写粗壮的搭了一个锥子形,顷刻便在金漫的屋前生了一簇火。
金漫看着这两个人忙里忙外,多日来心头的紧张感瞬间松懈了下来。
“小西,小西这两个字是你自己的名字吗?”金漫问道。
“回大郡主。”小西吓了一跳,小兔子似的仓皇。“是从前大小姐给奴婢取的。”
“现在你不跟她了,名字最好也换一个,嗯……看你慢吞吞的,不然你叫小慢好了。”金漫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洛川拨弄柴火的动作一顿。
小西吓了一跳,眼睛都红了,“奴婢不敢和公主同名讳。”
“用音不同字而已。”金漫倒是无所谓,她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小西偷眼看了一眼洛川,那少年野蛮生长的眉峰斜飞,冷硬的指着鬓角,乌黑的长发略有些蓬松凌乱,中间夹着一些柴火的新鲜碎屑。
“奴婢……奴婢还是不行……”小西蚊子附体,又开始哼哼。
“主仆自古不共字。你在家有没有名字?”洛川的眼神横了过来,小西连头都低了下去,她很怕这位少爷。
小西垂着头,呢喃着,“在家时,父母唤奴婢珍珠儿。”
“珍珠儿,倒是很好听呢。”金漫老脸一红,搓了搓手,“确是比小慢好听多了。以后,我也唤你珍珠儿吧?”
“谢大郡主。”珍珠儿跪下磕了个头。
她离开父母之后,再没听过这三个字。此时被金漫带着沙哑的嗓音一唤,倒是牵扯出分外的柔情来。
篝火烧的旺了,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火舌窜起的时候,映得洛川的脸更红了。金漫喜欢干燥的地方,忍不住往前挪了又挪,最后凑到了洛川的身边,舒服的躺了下去。
少年不易察觉的勾起了唇角,却看到金漫正对着
自己发呆。
“珍珠儿你有没有针线啊?”金漫坐起身,对着洛川的后背左右打量了一番。借着篝火仔细一看,洛川的衣服破损了几处,应是今日打架时候扯破的。
珍珠儿立刻递上针线荷包,“还是奴婢来吧。”
金漫接过,摆了摆手,“你忙你的,记得烧一壶热水。”
珍珠儿应声朝水缸走去,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有大郡主在身边的时候,洛川冷硬的线条似乎也不那么硬了。
洛川确定自己和人打斗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紧张,此刻金漫的手在他背后,仔仔细细的用针线行走,密密的针脚仿佛一下下刺到他的心上。
有点疼,有点痒。
“等出去了,定要给你寻好多好看的衣服,让你天天开心。”洛川这么好看的小孩,天天穿破烂衣裳,真是暴殄天物。金漫脑子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缝好最后一针,金漫把头凑过去,咬断了线。
她的唇停在自己的脖颈附近,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肌肤上,激起一串涟漪。
压下心中的那点旖旎,洛川深深的呼吸了两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我不需要漂亮的衣服。”洛川低声说道,他想了下之前金漫对小胖子的态度,试探着软了口气,“你别赶我走,我就很开心了。”
金漫绕着线的手指一顿,扭过僵硬的脖子,“洛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卖萌这件事不适合你。”
洛川脸色更红。金漫忍不住哈哈笑着,一手撑在自己身后,仰着头看夜空。
围炉,夜话,天穹,地广。
空旷而又温暖。
“呀!下雪了!”金漫忽而惊喜的叫了起来,双手伸出,一片片细碎的雪片落在她莹白的手掌上。
花小宁那个吃货要是在,一定要嚷嚷着出去大吃一顿。每年的初雪,他们三个都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今年的雪如约而来,但那两个好友却不知所踪。
金漫想着,神情不免低落。
洛川正在酝酿着说些什么,门外一道
黑影飞速闪过。他的身影很快,但洛川的身影更快,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一纵而起,下一刻人已经落在院外。
那人似乎并不打算逃跑,大.大方方的被他按着胳膊,推了进来。
正是小加。
“小加见过大郡主。”小加想也没想便跪了下去。
洛川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站在金漫的身后。
金漫对着珍珠儿招呼道,“倒一碗热水来。”
珍珠儿乖巧的捧来粗碗,热气腾腾。小加十分珍惜的接过来喝了一口。
金漫一口气喝了半碗,呼出舒服的白气。
“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金漫放下碗,看他。
“大郡主是否畏潮,怕湿?遇冷就要咳嗽?”小加的声音很轻,是发育期男孩子的声音,还未褪去稚嫩感,却染上一层过早的稳重。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金漫把碗递给洛川,没注意洛川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把剩下的半碗热水干了,听见小加说的这番话,洛川把目光放在金漫身上,想起从前几次她咳嗽,似乎真的满足了这几个条件。
“小人从前的主子,顾家的表少爷和您现在的症状相似,久咳不愈。所以小人知道一些。”
“可有医治之法?”洛川比金漫更快发问。
小加飞快的扫了一眼洛川,低声道,“少爷在的时候,曾吃过东院里一个人的药,确有好转,少爷暗中找人查了那人的底细,据说曾经师从某位神医,颇有家学渊源。”
“可他还是死了。”金漫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来自医学昌明的年代,抗生素和止咳药不知道暗中给自己吃了多少,可是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吃的那些药甚至没有来西院这几日,干燥的环境让她觉得舒服。
“那是少爷命薄,之前拖了太久,还被庸医误诊,吃了许多对身体有害的汤药。”小加默默说着。
“你为什么告诉我?”金漫一脸好奇问道。“你不是跟了小侯爷的嘛?”
“小人亲眼见过我家少爷如何凄
惨离世。大郡主是好人,不该红颜薄命。”小加不知觉得加快了语气,“给少爷药的人就在东院柴房后的石屋里。大郡主若信得过我,便去看看吧。”
说完,小加行礼抱拳就要离开。
“如果那人真像你说的那么管用,我就收下你今夜的这份投名状。”金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硬币,嗖的抛起。
小加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手指,双掌一拍,硬币被夹在手心。
“花去,字不去。”金漫把手往前一推。
小加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攥起,金漫却忽然笑了,甚至没打开那只手,便将硬币放回袖子,只是在放回时,手指在硬币表面上摸索了一下。
“温家大小姐活得还好吗?”她忽然问了一句。
谁也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珍珠儿更是在角落微微睁大了眼睛。
小加慢慢低下头,那虽然是他常有的姿态,怯懦卑微,但此时这个低头却更能让人联想出不好的意味。
因为半个时辰前,周康命人蒙住温如玉的眼睛,将她捆住手脚,当着一众人的面强了温家大小姐,事后更是将她赏给了关系最亲近的几个死党兄弟。
短短半个时辰,温如玉过的生不如死,但却不敢真的去死。因为周康答应了她,会让她写一封信,等白公公派人来的时候,帮她递回京城。
只要书信回京,只要她兄长看到这封信,她就能重获新生!等那时候,她的兄长稍微动些手段,就能轻而易举的要了这些狗杂碎的命!他们全死了,还有谁知道她这段不堪凌辱的过往?
那时候人们只知道她是尊贵的,浴火归来的温家大小姐。是从浮沉馆活着回去的传奇!
这股信念撑着温如玉,从今日起扎在恶人堆里,强颜欢笑的过活。
本来周康这样的做派大家也习以为常,但因为金漫的这几次的出手,他们心中那点久违的被磨灭的正义二字又重新蠢蠢欲动。所以他今晚特意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
下意识里,小加想要金
漫活得久一些。但更实际的,他想卖给金漫一个不大的人情,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金漫看穿了这点小心思。那接下来呢?她要怎么对自己?
金漫看着小加变换不停的脸色,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周康被郑直投毒,你替我说话,是第一次,今日你来告诉我神医所在,是第二次,不管你初衷如何,这份人情我会还的。”
小加向后退了半步,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大郡主。小侯爷必不会善终,大郡主保重。”说完,随即离开。
和聪明人说话并不需要过多的铺垫。小加今夜来,是孤注一掷的对金漫的信赖。
金漫倒是很意外小加能说出“小侯爷必不会善终”这样的话。
这不像是一个怯懦的下人能有的见解。
脑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
雪逐渐下的密了,落在脸上有微微的刺痛感。
“走吧,提上一壶热水做见面礼,我们去会会那个神医。”金漫拉了一把洛川。
“你根本不信那个神医,何必要去?”洛川不理解金漫的行为,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她往外走。
金漫好气又好笑的开口,“你平时不是不爱说话嘛,怎么一说话就飞刀子?”
好好的一个少年,长了个嘴,真是败笔。
“我管他是不是真的什么神医,他只要有办法能止你背后的伤口的出血,我就承认他是。”
“愣着干什么!走啊,洛川!”少女拖着长长的袖子,在前面一步三晃的走着,轻快而自在。
少女在前方走,十步之内必然有洛川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一晃便是三年。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金漫带着他去东院的隐蔽石屋内找神医,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只好把热水当做见面礼留在那儿。
奇特的事就是第二天珍珠儿去取壶的时候,热水已经被人喝光了。
就这样,金漫和这个神奇的神医杠上了劲,送了三个冬天的热水之后,金漫终于想到了钓神医上钩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