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假洋鬼子
刘坨子做噩梦时都没梦到过,大檐帽隔三差五想抓他,都被他逃之夭夭,结果却被行里人给干翻了。
说起来他还是个前辈,怎么尊师重道那套,在他们这行就不流行呢?
天杀的疯子,天杀的阿狗,天杀的瘦猴……
不过最该死的,还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家伙。
刘坨子其实不奇怪,疯子、阿狗和瘦猴这些人,为什么能联合一起搞他,因为对面这王八蛋有钱啊。
但是,刘坨子想不通这有钱的狗犊子,干嘛要对付他,他敢保证以前从没有见过对方,更没有过节。
踏马的莫名其妙……
“我告诉你,你这是绑架,是非法拘禁!”
李建昆还未有所表示时,在房间居中的一张靠背椅后面、看住被绑住手脚的刘坨子的疯子,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很想怼一句:要不要帮你喊警察叔叔?
李建昆从五屉桌后起身,踱步到寒意伴随夜色侵入进来的窗台边,把窗户全部关上,尽管大晚上厂里工人早就下班,只剩两个守厂的老单杈,但有些事暂时还是不要走露风声为好。
不待刘坨子搭话,李建昆自问自答:“现在这时期,绝对吃枪子。”
刘坨子:“……”
“你认识李坚强吗?”李建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李建昆才不管他怎么想的,继续说道:“所以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我要搞明白一些事。”
“不说吃枪子,判个无期不过分吧。”
刘坨子:“……”
“你问,只要你保证……发誓会放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刘坨子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谈判筹码,现在只能赌对方的人品,能替老爹搞来三千万还债,人品应该还挺硬朗吧。
我不明白!刘坨子心里怒吼,但他不敢说出来,“局”、“所”这类字眼和话题,他甚至感觉提起来都晦气。
“问题是,并不是每一個坐你船的人,都是你情我愿的,有些是背后有人,让他们坐你的船,想把他们偷运到国外,做劳工。你告诉我,这不是走私人口是什么?”
“把你带到这儿,而不是局里,你应该明白缘故。”
“伱到底想干嘛?我招你惹你了?”他问。
“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必须好好配合。”
“配合配合,百分之百配合。”刘坨子想好了,这次逃出生天后,先去外面待一阵儿,等组织好人马,再回来报仇雪恨。
这家伙脑门见汗,后脖子上的坨子由于充血,青筋毕现,好像下一秒会爆炸。
“懂法?”他转过身,似笑非笑说,“那更好,走私人口该怎么判知道吗?”
李建昆不想和他争辩:“算不算帮凶?”
“只是为了搞明白一些事?”刘坨子既惊愕,也庆幸,许多细节表明,这人似乎没有把他交给大檐帽的打算。尽管他为了抓住自己,大费周章。
有钱的狗犊子!
“那、那也是雇主走私人口,我只是开船摆个渡而已。”
刘坨子甚至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好像不认识,没印象。”
“你别瞎说,什么走私人口?别人花钱,让我把他们送到外面,我收钱办事,只是个买卖,只是个买卖知道吧!”刘坨子瞪眼嚷嚷。
李建昆诧异,他能看出来,这家伙没说谎。
难道和李坚强合作的另有其人?
“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可能过了正月十五,你敢说你没弄一批人去意大利普拉托?你最好别骗我,不然咱俩就没什么好谈的!”
李建昆的呵斥,是为了给他压力,让他想清楚点。
“两年前……”刘坨子很想挠挠脑瓜,奈何手被绑住,半晌后,他眼前一亮,“是有这么回事。”
“让你偷渡那批人的雇主,不是李坚强?”李建昆走近几分,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不是……李坚强是谁,我真不知道啊,”刘坨子说,“当初让我拖那批人的家伙,现在一想,印象还挺深,是个假洋鬼子,说叫啥玩意儿来着,反正是个意大利名。”
“长什么样子?”
“这……两年了大哥,怎么可能记得清,印象中打扮挺时髦,长得好像也人模狗样的。”
“如果再看到,你能认出来吗?”
“应该能吧。”
李建昆心里有数后,岔开话题问:“那一批人中,没熬到意大利的有几个?”
刘坨子回忆好久后,才说:“大概四五个吧。”
这和那些孩子失踪的父母的人数,倒是基本能对上,李建昆心想。
“叫什么名字,小名也行。”他又问。
刘坨子看傻子般望着他:“这怎么可能知道。”
“他们的尸体呢?”
“海上都是那个流程你知道吧。”刘坨子说罢,努着嘴,做了个抛出去的动作。
“你们把人家尸体扔海里去了,连他们的名字也不记一下?”李建昆睁大眼睛,一脸匪夷所思,他想,不提其他,就算出于给雇主反馈损失作考虑,这也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有啥用?”刘坨子说,“雇主都有心理准备的,知道会有损耗,他们只关心最后到了多少人,死在路上的,谁在乎?”
李建昆负在身后的右手青筋暴露,很想一拳砸烂他冷漠而平静的脸。
这是谋杀!
走私船主和雇主,都是凶手!
“你把那个假洋鬼子跟你交易的过程,好好想想,事无巨细,全部写清楚,”李建昆从五屉桌上取来红线信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包括那批人在船上的经历,最后死掉几个,一五一十写下来。”
疯子会意,替刘坨子解开绑住手的细麻绳。
“我写下来你就放我走?”
“可以。”
“你发誓。”
“我发誓。”
刘坨子暗吁口气,他不在乎他写的资料落到大檐帽手上,或者其他哪里,没这玩意大檐帽就不抓他了?
这次被同行联手干翻,被他视为突发状况,也是近几年最大的劫难,吃一堑长一智,他认为只要迈过这个坎儿,没人再能抓住他。
刘坨子趴在五屉桌旁咬着钢笔头,一个字一个字往出挤时,李建昆也没闲着,他找来一张白纸,握着一支铅笔,勾勾画画,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疯子看得啧啧不止,想不到他还是个画家。
李建昆凭着脑子里的印象,一张素描画完时,刘坨子那边也写得差不多。
“是不是他?”李建昆把纸递过去。
刘坨子诧异看他一眼,接着收回目光,盯着素描图打量起来,没费多大劲儿便认出来:“对对,是他,就是他!”
“他就叫李坚强。”
素描是一张半身像,上面的李坚强穿的衣服、戴的围巾、发型,都是基于李建昆两年前的印象。
“哦……”
刘坨子在继续完成最后一点笔墨时,疯子把李建昆拉到墙角,咬着耳根子问:“你真打算放了他?”
“当然,说话得算话。”
竖起耳朵的刘坨子,心头大喜,下笔也畅快了几分。
“可是……”疯子皱眉,欲言又止,他想,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让刘坨子活着回去,否则后患无穷。
这时,李建昆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安心的意思。
刘坨子写完材料后,李建昆一字不漏看过去,写得算是蛮具体了,洋洋洒洒三页信纸。
凭这份材料,或者说证据,足够坐实“假洋鬼子”走私人口的罪名。
而那份李建昆的素描图上,也有刘坨子的签名画押,附带一行字:“此人就是假洋鬼子!”
“我够配合了吧,你啥时候放我走?”刘坨子问。
李建昆瞥了眼窗外,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约莫五点左右,遂说道:“别急,我还要捋捋有没有没问到的地方,这次放你走,再想找你可就难了。”
刘坨子脸上挂着笑意,心里却在冷笑,他想,臭小子,咱俩很快会见面的,不用你来找我。
大约一个小时后,刘坨子第五次催促的时候,李建昆瞥一眼手腕上的飞鸽,摆摆手:“走吧。”
为了奖励刘坨子的配合,他身上的细麻绳已经全部解开,只要没人阻拦,抬脚便能离开,他指指疯子说:“你这家伙不能跟我一起走,他想干我,你得管着。”
“好。”李建昆说。
刘坨子这才拉开房门,不急不躁走出去,他甚至在前进电器厂的厂院里,站了两分钟,他笃定疯子就算想弄死他,也不敢在这儿动手,那是给他老板找麻烦。
在这两分钟里,刘坨子已经想好摆脱疯子的计划,他不打算立刻离开石头矶镇,后面有条疯狗,人流集中的镇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找到一部电话,他能叫来一辆吉普车接自己。
打好算盘后,刘坨子裹紧衣服,走向厂房院门。
二月的清晨,气温还挺冷。
不过,劫后余生的他心情蛮不错,差点没哼出小曲。
吱呀——吱呀——
铁闸门锈迹斑斑的倒闩,被他拧动着抽开,刘坨子大步迈出去。
唰!
一个黑影突然从水泥墩子后方跳出来,将他扑倒在地,不等刘坨子反应过来,脸被一只大手死死抵在霜冻的土地上,腰也被一只膝盖顶住,两只手则被人从背后掰到一起。
咔!
某个冰冷的东西锁住了他两只手腕。
“刘坨子是吧,我们等你有几分钟了。”县局的罗队长嘿嘿一笑。
“李建昆,你个言而无信之徒!”刘坨子愤怒嘶吼,只怕半个镇子都听见。
厂内,李贵飞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窗边,李建昆侧头问:“我言而无信了吗?”
疯子咧嘴笑道:“哪有?不是放他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