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里,只剩李建昆独自坐在红漆木沙发上。
袁耕的中年男秘书,端来一杯袁总平时舍不得喝的西湖龙井后,含笑杵在一旁,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年轻人。
他竟然是咱们大陆人?
“昆兰”的幕后boss居然是大陆人!
这消息如果传出去,港城的大街小巷只怕要惊掉一地眼球——在这里,大妈大爷们可是股市的骨灰级玩家,如今有多少人没听说过“昆兰”的“凶名”?
倘若传回大陆,再附带上“昆兰”的所作所为,足以引发一场舆论海啸,举国都将震动!
毫不夸大。
想想看,当国家人均月收入只有五十rb的时候,某人却坐拥几十亿身家,那是多大的新闻?多么令人怀疑人生的事?
这人摊上大麻烦了!
不过他的行为,尤其是现在的行为,又属实无法让人产生丝毫厌恶感。男秘书的眼眸里有的只是一抹深深的敬畏,以及……自豪。
如此妖孽,竟是他大陆人。
‘我骄傲!’
英伦佬有多么瞧不起大陆的穷酸,男秘书此刻心头便有多么爽快。“昆兰”干的那些个事……百亿做空37只英资企业,使得它们个个伤筋动骨,现在又对几乎可以说是最强大的英资财团太古下手……太彪了!
无比振奋人心!
李建昆品着西湖龙井,余光落在男秘书身上,心说你抖什么抖,我有那么可怕?他哪里知道,人家是整激动了。
袁总刚刚告退去打电话,兹事体大,他认为还是要
李建昆现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一直以来他都刻意隐藏着商业行为和财富,但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能想象到,他的事传回内地,肯定会有抨击他的声音,不过他也相信上面的气度和高瞻远瞩。
等待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
大约二十分钟后,袁耕推开房门回到办公室。李建昆屏住一口气,搭眼望去,看见前者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心神大定。
“签合同吧。”
“好!”
招商局自然不缺律师,昆兰投资也是李建昆全资所有的公司,无须联络其他人,不多时便起草好合同。
红漆五屉桌旁,李建昆俯身,唰唰唰,没有任何犹豫,签下自己的大名。
袁耕留意到,他从藏蓝色休闲西装外套内衬,摸出来的是一只英雄牌钢笔,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轮到袁耕签字时,望着转让金额那一栏的一个硕大的“壹港元”,这位老人反而有些手抖。
恍如梦境。
“建昆呐,我的意思是你暂时别走了,在这待一阵儿,如有必要待到明天,剩下的事我来安排。”签完合同后,袁耕和蔼说道。
“也好。”李建昆没有拒绝。
一来这是为他的安全考虑;二来避免节外生枝。
甭管敌人狗急跳墙想耍什么手段,他待在招商局大厦里都是绝对安全的,同时会让对方无计可施。
“小薛,带小李同志去608。”袁耕吩咐。
薛秘书怔了怔,不过还是点头应下。608室是整幢大厦里最好的休闲空间,上面特批,给事务繁忙又上了年纪的袁总的私人待遇。
李建昆告退,跟随薛秘书来到地方后,发现这里还真的不错,是个套间,里面有真皮沙发、功夫茶桌、彩电……里间甚至有张床铺。
他让张富下楼了一趟,告知司机老刘三人先回庄园,然后便在608室安逸下来,薛秘书又过来一趟,拎来一只暖水瓶和一篮水果。
而此时,袁耕挂完几通电话后,正趴在自己的办公室的红漆五屉桌旁,奋笔疾书——先前虽然打过电话回内地,但临时性的口头话语,有些方面汇报的并不详细,上面也要求他做详细的书面汇报,很急切。
趁着等人的空隙,袁耕一口气写了洋洋洒洒三页信纸。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薛秘书轻缓推开门,禀报道:“袁总,驻港办的人和报社的人来了。”
袁耕点点头后,起身,将薛秘书唤过来,交代他马上把信件送回内地、首都。忽地想起似乎有些遗漏,袁耕抿起嘴思索几秒后,又重新拧开钢笔,在信纸末尾添上一句:
“赤心儿郎,国之大幸!”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太古银行七楼,总裁办公室。
“什么?包爵士你说什么?”
诺亚·施怀雅坐在奢华柔软的黑色老板椅上,一手抓着同色座机话筒,有着淡蓝色瞳仁的眼眸陡然睁大。
话筒里面传来包玉钢略显气恼的声音:“伱没听错,那小子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做不通工作,一意孤行要对着干了。我们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们收购的太古洋行的股份全在他的‘昆兰’手上。”
“你们动用的资金呢?你们至少了六十亿港元吧,他没有这么多钱!你们不会提出撤资?”
“提过,可我们早前有协议,他打了欠条。”
诺亚:“……”
“总之诺亚老弟,我们尽力了,也不蹚这潭水了。”
“该死的!这小子以为凭他一己之力还能翻天?”诺亚重重一拳捶在红木桌面上,咬牙切齿道,“包爵士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港城这片土地不再欢迎他了,我还要让他回到大陆也变成过街老鼠!”
“这些你不用告诉我,已经与我无关。再见吧,诺亚。”
电话挂断后,诺亚愤然起身,带着股复仇勇士般的气势,乘电梯下到三楼,喊来最近唯一看得顺眼的艾伦·施怀雅。
“走,陪我去拜访一下那位。”
艾伦回道:“现在恐怕不合适。”
“嗯?”
“刚接到消息,那位被请去了总督府。”
诺亚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请”字,问道:“什么事?”
“这我哪里知道?”
诺亚瞟向窗外的夜色,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悸动。“告诉他们,今晚谁都不能离开,在公司待命。”
“是!”
这场狗屎战斗会在明天上午港股开盘后尘埃落定,绝不能让那姓李的小子走进港交所的大门!
与此同时,深水湾77号。
包玉钢和夫人正准备享用晚餐。
这位纵横世界的一代船王,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现在都已出嫁,各有家室,其中有三个还定居国外,通常这幢豪宅里只有他们夫妻。
管家适时送来今天的晚报。老夫老妻,倒也没有太多话题可聊,一边享受晚餐,一边看当天的晚报,是包船王多年养成的习惯。
铛!
一声脆响传来,包玉钢手里的银制餐叉掉在白瓷餐盘中,只见他仓皇抓起报纸,呈到面前,稍稍拉开距离,仔细观阅。
夫人黄秀瑛诧异问:“怎么了?”
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丈夫被报纸上的新闻惊出这么大反应,显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包玉钢没有
是件好事?正当黄秀瑛心头一松,笑着搭话时,包玉钢忽地又猛一拍大腿,显得十分痛心疾首。
黄秀瑛:“……”
“这小子,还真有脑子,急赶急的,这一招连我都没想到!”
面对妻子的再次询问,包玉钢遂将事情娓娓道来。
黄秀瑛听罢点评说:“你不是没想到,而是身份不同,咱们现在归鹰国管,你压根没朝这方面想。不过这孩子也是真聪明,小小年纪,情急之下还能临危不乱,想出这种妙招,前途不可限量。”
“还要什么前途?”
包玉钢颇为感慨道:“他说得对,最赚钱的模式是垄断,太古洋行可孵着好几只金蛋,得到太古洋行,这小李子躺着在港城也算顶层人物。”
他顿了顿,扫向餐盘后,又说:“哎呀,这饭没法吃了,到手的蛋糕,结果全便宜了他,好痛!”
黄秀瑛:“……”
正在这时,管家过来汇报,说隔壁邻居来访。
“老哥!老哥!”
“叫魂呢,餐厅!”
李佳成急吼吼冲到餐厅,眼神捕捉到他手边餐桌上的报纸,便知道他已经得到消息。
“建昆这手玩得太妙了!”
包玉钢毫无食欲,干脆取过缎面的白餐巾抹了嘴巴后,拍拍屁股站起:“可不嘛,咱们全给他做了嫁衣。”
李佳成嘴角苦涩,他又何尝不痛?可形势所迫,决定是他们自己下的,也怨不得人家小李。
俩人来到客厅的棕色软皮沙发上坐下,佣人送来茶水。经过李佳成的一番剖析,包玉钢才知道他还想简单了。
“建昆这手可谓一箭四雕。
“其一,引招商局入局,用大陆制衡鹰方,促使收购战还能进行。
“其二,招商局入股昆兰后,等于拥有一座国字号靠山。
“其三,后续拿下太古洋行,鹰方肯定有火气,他是不好管理的,刚好可以借招商局之手。
“其四,施怀雅家族一直想重返内地,做过很多努力至今还没能如愿,现在招商局入股昆兰,若是昆兰再拿下太古洋行,还有任何困难吗?”
包玉钢喉咙里有句“卧槽”,不知他这年纪这身份吐出来合不合适。
小了。
刚才与夫人的一番对话,他仍然小瞧了李小子。
短短半天……不!几乎是一瞬间,当时在太古洋行里,他坚定地说要搏一把时,无疑已经想到要拉招商局入局。
个中好处,佳成怕是都说少了……比如还能消除他在港城的资本行径,传到内地后,造成的震荡。
这么变态吗?
“你说招商局了多少钱,入股‘昆兰’百分之三十股份?他们可拿不出太多外汇。”包玉钢望向身侧问,这一点新闻上并未披露。
李佳成带着抹唏嘘回话道:“早前我受身份所碍,思维闭塞,没朝这方面想,现在捋清楚后,我猜……可能一块钱。”
“啥?!”包玉钢双目圆睁。
李佳成脑海中浮现出那年轻人的面孔,幽幽说道:“他能想到这一手,足见聪慧。这样一个聪明人,也应该能想到,除了白送外,无论向招商局要多少钱,都无法使这件事达到完美。”
顿了顿后,他脸上掠起一抹钦佩。
“我现在才算真正明白,董船王为何如此相信、器重他,此子大智近妖。这一手看似血亏,实则大赚!”
包玉钢蓦地往沙发上一靠,仿佛一下苍老好几岁。看来,他是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