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火车上

2月26日,早。

有雾。

老李家屋里屋外,聚满人。

昨儿,连符巧娥这个准媳妇儿,都初次登门,选在这个点过来,自然是为给李建昆送行。

大伯李贵义已经安排好一辆拖拉机,送去城关,再转中巴到市里,赶火车。

“建昆哪,大娘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烙了块葱饼,你带路上吃。”

“孩子啊,爷攒了几个鸡蛋,熟的,带上。”

“大侄子,叔没啥,就这一块钱,你拿着。”

李建昆红着眼,赶忙推回去。

一点吃食,没辙,乡亲们的心意,你不收大伙心里不舒坦。

钱绝对不能要。

他看着眼前这个,左眼只见眼白的邋遢汉子,由衷道:“瞎子叔,伱忘了,我有钱哩,过年写对联印年画,挣不少,读大学也不用钱。

“你晚上抹黑抓鱼,注意安全。”

“诶,叔晓得。钱你拿着。”

“我真不能收!”

李建昆不得不整出点小脾气,才打消乡亲们塞钱的想法。

其他东西一概不要,吃食多少取一点。

望着屋里屋外的乡亲,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大学,还真不能只为泡妞。

日后老说“全村的希望”,像是个玩笑话。

但此时此刻,他真切感受到一种凝聚而成的无形力量,似火球,在他脚底熊熊燃烧,不断上托。

再扫一眼猫在角落,破天荒不闹腾的熊孩子们。

无论如何,得给他们打个样啊。

瞅瞅那一个个看爱豆的眼神。

行礼早已收拾好,李建昆回屋,在灶台后面,找到眼泡红肿的母亲。

“妈你看你,我是去上大学,好事,你还哭。”

“哪有?我没哭,高兴着呢!”

嘴硬。

李建昆把准备好的一沓钱,塞到她手上。

基本是年前赚的。

除去给大哥置办彩礼,加上过年间用掉的,比如去山河家拜年,了大几十;给了五十块钟灵买票啥的。

还剩下四百三十六块二毛七。

他留了零头。

这么一大笔钱,自然把这个视野小到越不过一座县城,更难以想象首都到底有多远的农村妇女,吓一大跳。

所幸这段时间,李建昆有意识地一直在打预防针。

“这孩子,你留些啊,去那边人生地不熟……”

呵,这年头,还真没几个外地佬,有我熟。

“妈,留着呢,够用,这些你拿着,别怕,家里要吃饱穿暖,别让我担心,我才能好好读书呀。

“小梦好歹是个女娃,快十岁,不小了,再露个小肚子小屁股,不像话。

“二姐是大姑娘,得时常买点新衣裳,头绳啥的。

“我爸,我知道他戒不掉烟,你给他买点好烟,一天规定几根,没票山河会时常来,你让他淘换,不是外人。

“妈你,照顾好身子,工分不值几个钱,别这么卖力,有我呢。”

玉英婆娘终究没绷住,哭得稀里哗啦。

李建昆顶想甩自己俩耳刮子,这么多屁话。

可是,不交代几句,又实在不放心。

——

“污~”

“库器库器!”

绿皮火车渐渐加速,拽断了月台上扒过来的一束束不舍。

车厢内。

刚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对老父亲老母亲无比依恋的崽儿,身处于同龄人的大集体中,很快缓过来,已经开始憧憬起,即将在大城市开始的大学生活。

这年头除干部外,几乎没什么人出远门。

更没有春运之说,且过完年有段日子。

赶在这时候长途北上的,多半是恢复高考后的

今年秋招改春招,高校新生入学都在这档口。

“喂,有没有油大的伙伴?”

“我我!”

“兄弟,换过来啊!”

“这你得问你旁边那哥们。”

“嘿哥们,你哪个学校?”

“矿大。”

“诶我我,我是矿大的!”

李建昆愿称他们这节9号车厢,为五道口联盟。

“喏,给你。”

对面,钟灵递过来二十大洋。

买票多的。

票价整三十块,这年头的火车和汽车票,大约可以计算为每50公里一块钱。

李建昆随手接过,塞进搁大腿上,王山河同志赠送的解放包。

“咦,这是啥?”

钟灵眼尖,指着包里的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问。

早上出大队时,被果园场的老场长拦下,让捎个东西去首都,给陈亚军那碎催。

有地址。

用一块黑布裹着,还四四方方的,搞得像那啥盒。

简单解释过,耳畔又传来咋呼。

“我说,有没有北大清华的?”

“豁!哥们你是?”

“不是啊。”

“那你问个屁!”

“瞻仰一下不行啊。”

清华的没得。

北大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出声。

坐一排。

钟灵和一个圆脸姑娘,坐对面,叫刘惠,刚介绍过,北师的。

徐庆有会出现在眼前,李建昆毫不意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俩会在一张座上。

嗯,木头座。

重点是,有靠背!!!

车厢左右各一排,硌屁股是肯定的。

“班长,我考上你很不得劲啊,准备老死不相往来?”

李建昆侧头,似笑非笑问。

顶大个人,就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怎么会?”

徐庆有忙摆手,尬笑道:“没有的事,当时有点接受不了,没想到自己比别人差这么多分,怨自己,你别多想。”

到底是谁多想啊。

行吧,管他是真是假,话说开了就好。

不然甭提以后又要同学几年,这一路不尬啊?

“吃生不?”

钟灵眼里掠过一丝狡黠,从碎小包里,捧出几把炒生。

没错,这局是她设的。

徐庆有对她有恩,李建昆就不提。

这次学校只有他们仨考到首都,她希望大家能搞好关系,到大首都人生地不熟,能有个照应。

嗯,听说徐家在首都有亲戚。

当官的!

“刘惠,你也吃啊。”

“噢,谢谢。”

有她可劲活跃气氛,空气中最后一丝尴尬,很快消失。

“李建昆,以前打死没想到你小子这么牛,真能藏啊,就一老贼!”

“错!嫩贼。”

“哈哈,反正都是贼。”

您乐意。

不行喊曹贼都成,又不掉块肉。

哎,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谁能想到会跟他一道上大学?

李建昆也是没辙。

“库器库器!”

这火车,慢的让人生无可恋,瞅着窗外的荒野,竟一清二楚。

困告吧。

不然怎么熬?

“老贼,睡什么睡,起来唠!”

徐庆有容光焕发,身为北大学子这件事,已被他不动声色透露出去,嗯,特自然。

顿成车厢焦点。

李建昆只是附带的,且半句未提研究生。

来呀,唠不死你,有种别睡!

这趟车要开两天两夜。

车厢里,大伙纷纷掏出收到的送行吃食,各种吹牛打屁,整得像个茶话会。

“诶你们说,学校那些高年级,都是工农兵学员,老派思想,万一跟咱们不对付怎么办?”

“弄他丫的啊!总不敢打人吧,不就是理论吗,咱还论不过他们?”

“没错,他们有个屁的文化!”

好嘛,哪有什么尊敬学长,这还没进学校呢,已经开始预谋造反。

李建昆错了。

这帮der他们还真不睡觉,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

气氛越聊越火热,越聊越亢奋。

退群!

困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