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盒空间有限,放不下四根,唐植桐将剩下的两根黄瓜继续用餐盒盖压碎,掰成块放在盖上面,等饭盒里的吃完,倒进去再晃荡晃荡接着吃。
最先回到宿舍的是路坚,每只手拎着两瓶酒,一共四瓶。
“嚯,舍长,您这是想喝倒一片啊?”唐植桐见这么大的量,惊讶的问道。
“我这不是怕大家不够喝吗?剩下的下回再喝。”四瓶酒将近六块钱,说路坚不心疼那是假的,但这都是拉近人际关系必要的物资铺垫。
“舍长敞亮!”唐植桐给路坚点了个赞,四瓶酒放谁身上都是一笔不少的支出,犹如月入五千的工薪族拿出一千块钱来请客一般。
“可别夸我了,这也就是大家伙第一次坐下聚聚,也赶巧你嫂子刚给我寄来生活费,后面可就得吃窝头喽。”路坚风趣的回道。
“哪能让舍长吃窝头啊,请舍长吃半个月馒头还是没问题的。”唐植桐大方的回应。
“得,有唐老师这句话,这酒就没白买。”路坚工资高,爱人生怕自家男人在外面受为难,代领工资后,扣除家里生活费剩下的都会寄给他,手里自然是不差钱的。
“唐老师说什么了?”路坚话刚落音,窦永昌从外面进到宿舍,其他舍友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舍长买了不少酒,我这不是担心他后面钱不够花嘛,说请他吃饭来着。”唐植桐没等路坚开口,主动说道。
这话可以从唐植桐口里说出来,从路坚嘴里说出去就变了味,仿佛他主动要求大家回请一样。
“大家同学一场,还能让舍长饿着?咱们哥几个轮流来呗,领助学金的两个小兄弟就算了,等参加了工作再请客。”戴永昌乐呵呵的提议道。
“嗐,我跟唐老师开玩笑呢,我到不了那个地步,真到了钱不凑手的时候,肯定不会跟哥几个客气。”路坚眼看话题要歪,自己这次请酒可不是为了增加大家的负担,于是开口说道。
“嚯,花生米?哪来的?咱食堂没这个菜吧?”罗志平心里的弯弯绕绕不多,进宿舍放下餐盒,发现桌子上的菜后,问道。
“唐老师自己带的吧?”路坚也不肯定,他进屋的时候就在这摆着,不过盛花生米的是铝制饭盒,于是猜测道。
“去年这边还有集市的时候买的花生,藏的太严实给忘了,昨天找出来尝了几颗,还能吃,索性炒了一下,拿来给大家尝尝,大家别嫌弃是陈货就行。”唐植桐开口遮掩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可不敢嫌弃。”来自津门的室友史怀安乐呵呵的说道。
“这两天食堂也没啥菜,我们每个窗口都打了点,大家尝尝哪个窗口的师傅手艺好。”罗志平在一旁乐呵呵的插话道。
“来来,都放桌子上,咱往中间凑凑。各自的饭各自放好,咱只分着菜吃,不分饭吃。”路坚笑微微的招呼舍友。
大家伙一起动手,将两张桌子拼起来,菜都尽量放在中间。
下铺四张床,将床铺上的被褥往里面挪挪,每张床上坐两个人,正好坐八个人。
路坚关上宿舍的门,拿起一双筷子,将筷子排整齐,抓起酒瓶,把筷子的上方放到酒瓶盖的。
唐植桐试过这种开瓶方式,除了费手,没其他毛病。
“来来,大家伙拿出学校发的杯子,咱每人先二两漱漱口。”路坚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如法炮制,又开了一瓶。
“舍长,我不会,就不喝了吧?”卢石问道。
“我也不会。”谷漫苍紧跟其后,说道。
“不会不要紧,慢慢练嘛。以后工作少不得要用到,这次先少给你们俩倒点,适应一下。”路坚拍拍卢石的肩膀,带了些语重心长,用不了几年,他们将走上工作岗位,要想混得好,少不得推杯换盏。
卢石和谷漫苍是听劝的,看老大哥这么说,也就没反对,其实他们对酒也充满了好奇。
农村嘛,本来就没什么钱,逢年过节打点酒,要先紧着客人喝,像谷漫苍老家那边,都是上来先敬客人三个,客人喝完三个,才会有主人陪着喝。
为了节约酒,主家有个代表陪酒就行了,绝对不会老少爷们齐上阵,那得多少酒才能够喝?
“这些打底,不够还有,咱今儿喝个畅快。”路坚拿过大家的杯子,排成两排,然后开始分酒,卢石和谷漫苍一两的模样,其他人每人三两的样子,两瓶酒正好分完。
“好嘞,谢谢舍长组局。舍长,讲两句?”众人纷纷将自己的杯子拿过去,静待开场。
“好,那就简单白活两句。大家为了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信念,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邮电学院,相聚在219宿舍,让我们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为了友谊,干杯!”路坚端着杯子,说完,往中间一伸胳膊。
大家都自觉的端着杯子往中间一凑,碰个杯,然后各喝各的。
卢石和谷漫苍看看众人,又相互对视一眼,然后看看杯中的白酒,一仰脖,干了…
这可是六十多度的白酒,下口后沿着食道一路到胃,都火辣辣的。
俩小伙子以前都没喝过白酒,这一口下去,不约而同的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然后咳出了声。
“慢着点,别着急,快吃口菜压压。”卢石坐在路坚旁边,路坚拍拍他的后背说道。
大家看后,发出善意的笑声,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喝酒的自己,纷纷让两个小老弟吃菜。
“嚯,漫苍,你一口干了?”谷漫苍坐唐植桐旁边,唐植桐看着脸红的谷漫苍,又瞅了一眼他的杯子,空空如也。
“不是干杯吗?”谷漫苍咽下嘴里的花生米,懵懂的反问道。
“哈哈哈,没毛病!卢石也干了?我说你俩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来来,再倒点,再倒点。”路坚看了一眼卢石的杯子,又开了一瓶白酒,给两位小老弟又倒了一两的模样。
“干杯跟碰杯差不多,碰一下喝一点,说‘干了’才是把杯中酒全喝了。”罗志平给两位舍友解释道。
“这俩小兄弟很实在啊,挺好的。”窦永昌乐呵呵的评价道。
卢石和谷漫苍一个误打误撞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实在。
唐植桐在心里暗叹一句,实在是好,但实在人太容易吃亏了…
接下来的酒局热热闹闹,众人把话题转移到了今天的菜上,纷纷夸唐植桐做的好吃。
“嗐,就一拍黄瓜,换谁都行。花生好吃那是因为那是花生啊,生着吃都香。”唐植桐连连摆手,谦虚道。
“那也要看是谁做吧?食堂的拍黄瓜就没唐老师你做的好吃。”罗志平指着自己从食堂打来的拍黄瓜说道。
“食堂是大锅菜嘛,有可能没拌均匀,给你打上了。”唐植桐乐呵呵的回应着,其实他心里清楚,食堂的拍黄瓜不香是因为用的酱油不行,而且蒜也少。
“唐老师做的好吃,咱也不能让他去食堂当厨子啊?来来来,喝酒喝酒。”路坚端起酒杯继续劝酒。
这回卢石和谷漫苍学乖了,碰杯后只喝了一丢丢,然后放下杯子夹菜吃,往下压压酒劲。
随着气氛的推进,话题从眼前的菜品发展到各位委培生讲自己所在地方局的趣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轮到唐植桐的时候,唐植桐没有将别人的糗事拿出来说笑,而是自己乾坤大挪移了一个。
“有一次,我一朋友找我陪酒,我这朋友是闽南人,他朋友也是。酒至半酣,他让我出个主意,玩个游戏,输了的喝酒。我就琢摸着,那就来吧,就说咱来个玩嘴的,把‘黑化肥会挥发’说一遍,说的不标准的罚酒一杯。”唐植桐嘴里的这个朋友是全国邮编推广培训的姜新文,这故事也是他讲的,在此借用了一把。
“哈哈哈,然后呢?”来自津门的方庆亮先笑了,追问道。
“然后?然后我朋友让我多吃菜少说话。”唐植桐一脸无辜的说道。
方庆亮笑不活了,拍着大腿的那种。
“不是,老方,有这么好笑吗?”其他人一脸懵逼,同样来自津门的史怀安推了同伴一把,问道。
“我正好有个闽省那边的战友,我给大家学一下他们那边怎么说这句话。”方庆亮止住笑,清清嗓子,努力学着闽省方言道:“黑化回费灰发。”
“我学的不太像,你们回头找个闽省的朋友试试就知道了,不过小心别挨揍,哈哈哈。”方庆亮笑道。
“这可真得找知己好友试,否则真有可能会挨揍。我事后好好请了那朋友一顿,这事才算过去。”唐植桐莫须有的补充道。
毕竟不是人人身边有闽省人,这个笑话无法感同身受,大家配合着哈哈一笑,尽显人情世故,这事就过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话题不知不觉的又回到了吃的上面,不过这回说的粮食定量、副食品供应。
“昨天刚收到家里来信,抢不上副食了。还是京城待遇好,唐老师还能买到黄瓜,要是能在这落户就好喽。”窦永昌感慨道。
“哈哈,这个我可不认,是咱学校还能保证副食供应,不是整个四九城。我们家已经吃了好几天咸菜了,这黄瓜是我妈在房门口种的,今天早上被我给薅过来了。”唐植桐摇摇头,虽然有可能这边的供应确实好一些,但不能引战啊!
“唉,今年大家都一样,凑合着过吧。”路坚叹口气,说道。
“我们不一样。”谷漫苍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喝酒,也可能是酒量不行,二两还没下肚,已经上脸,而是反应木木的了。
“哪不一样?”方庆亮逗醉酒的谷漫苍道。
“我们不一样,你们好歹还有定量,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前阵子县上说我们瞒着产量私分粮食,把以前的存量都收走了,今年靠吃野菜、树叶熬过来的。”谷漫苍低头喃喃道。
这事唐植桐也是从后世公开的资料知道,年初在豫省省会开了个会,有些人写的报告里面农民分走地里产出的三成,私分15(请参考59年2月底的会议讲话)。
唐植桐没做过调查,不知道这个总产量是按实际的,还是按照放过卫星的产量计算。
虽然3月初认可了农民私分,但征收量并没有及时下调…
唐植桐不认同,但理解。
屁股决定脑袋,上位者考虑的是整个盘子,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教训,后来者再调整就很谨慎,一个改开铺垫了很多年。
宿舍里一时鸦雀无声,犹如几十年网友很难相信21世纪还有人每天只吃土豆一般,令人难以置信的背后,其实只是信息的不畅通罢了。
唐植桐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谷漫苍已经说了,不能收回,只能补救。
“漫苍啊,伱说柳树叶和杨树叶,哪个好吃?”没人说话,唐植桐想了一下,突然问道。
“柳树叶嫩的时候还行,老了发苦,杨树叶怎么做都苦,还是榆树叶好吃,能蒸菜团子。”谷漫苍抬头看向唐植桐,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来。
“早些年,这几样树叶我都吃过,跟漫苍说的口感一致。哥几个,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行吧?”唐植桐之所以这么问,就是笃定谷漫苍吃过,没有吃过的人不会对口感把握那么准确,从侧面表明谷漫苍所说不假。
“酒喝多了,有点走神,刚才说什么了?”方庆亮有些后悔逗谷漫苍,非常直白的配合道。
“对,对,酒喝多了。”其他诸人也跟着附和。
“漫苍啊,有些话得烂在肚子里。吃点饭,睡一觉,你家里的事咱回头再想办法。”唐植桐拿给谷漫苍一个窝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嗯。俺爹说酒也能顶饱,不能浪费。”谷漫苍木然的接过窝头,看看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底子,一口干了。
“漫苍说的对,大家都把杯中酒干了吧,干了吃饭。”路坚在一旁说道,气氛有点凝重,他也没了再让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