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托里斯那里听到的真相算是平地惊雷,那么今天看到文件夹里这些东西,似乎早就已经在云浅脑海中预演过很多遍了。
尽管她不愿意相信。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
可真相就是真相,永远残酷,永远杀人不见血。
她为了安墨修衍的心,动了好久的嘴皮子才让他同意她独自出门,回梅园。
路上给夏景深发了个信息报平安,又给闵烟打了个电话。
结束后,云浅把手机反扣放在怀里,怔怔看着窗外。
她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每一条街道,一草一木,对她来说都无比熟悉。
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真的熟悉,她也许从来都没有用心看过这座城市,不明白它承载着怎样的希望与绝境,无数人在这里倒下,无数人在这里重生。
而她……
从来都是一个笑话。
四十分钟后到达梅园,云浅一步一顿地走进去,才到院子门口,就看到池塘边上站着喂鱼的女人,穿着一套中式连衣裙,说不出的优雅大方。
她看了很久,默默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按灭屏幕。
云澜芝依旧没有发现她,富贵的气质与生俱来,脸上神色如花一般恬静。
“小姐来了?”
陈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声音恭敬而疏离。
“夫人早上还提起您,说您这么多天没有消息,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没有消息,她去国外的消息被墨修衍特意隐瞒了,外人估计以为她天天待在家里。
“嗯。”
云浅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我过来看看。”
她没有回头,眼神一直在池塘边的女人身上,走过去的时候头发被风吹起,不知怎么有种莫名的迷离。
云澜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喂鱼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又继续,“今天怎么这么有空,突然回来了?”
“看看您。”
云浅在她旁边站定,瞥向池塘里的鱼。
一池子的鲤鱼,红的白的黑的都有,个个张大了嘴巴争相上前,在等着投食者的垂怜。
云澜芝没再说话,云浅也就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她喂完了一碟鱼食,转身放在旁边,“有什么话就直说,在妈妈面前有什么可扭捏的?”
她终究是看出了云浅的欲言又止,没什么情绪道:“妈妈虽然对你要求严格,但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我是爱你的,不然也不会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她说的胡来,应该指的是宋振华那件事。
“您……”
开了个口,又止。
云浅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是那么那么艰难……那感觉堪比凌迟。
她暗暗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抿唇,沉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杀了宋振华呢?就不怕这件事情会毁了我吗?”
云澜芝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
“你说什么?”
“灵活了几十年,难道不知道对于一个杀人犯来说,罪名一旦成立,连重新来过的机会都没有,是没有未来的。”
云浅看着她的眼睛,眸底还隐藏着一丝希翼在,重复刚才的问题:“即便这样,您还是一直要求我杀了他,是吗?”
云澜芝像是被她这段话给惊到了,好一会儿才沉了口气,“我怎么可能会真的让你出事?之所以让你去做,是因为妈妈只对你放心,事成之后,自然会有别人替你顶罪。”
“谁?”
“……”
“谁给我顶罪?”
云浅头一次在她面前这么咄咄逼人,那眼神如炬,“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又凭什么要给我顶罪?就像宋振华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凭什么该死?!”
云澜芝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儿”,这才惊讶地发现,她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发慌,她强装镇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您不知道吗?”
云浅发现开了一个口之后,原本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也是能很顺畅地说出口的,她面上甚至带着浅浅的嘲色,“宋振华根本就跟云家的火灾没有关系,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吧。”
虽然是询问的意思,背后却是肯定的语调。
云澜芝目光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云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云浅毫不退让,甚至往往前又走了一步,“我也不我也不想知道,甚至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查到,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真的就毫不心虚吗?”
她连以往惯有的尊称都没有了。
云澜芝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色由红转白。
“不要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随你还不满意?云浅,别忘记自己是谁!”
贯彻于心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云浅心里的火焰。
她怎么会忘?
从来没有忘过!
整整十年,这个自称她母亲、实则是她亲姑姑的人,一直在耳边告诉她,她是谁、她身上背负着怎样的仇恨,应该怎样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每一天!
她都在水深火热里无法自拔!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姑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云澜芝浑身一僵,随着话音落地,她所有的硬气似乎都被风吹走了,只剩下缥缈的一副躯壳。
低着头,云浅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女人白皙的额头上青筋鼓起,仿佛情绪压抑到了极致。
她紧握着手,继续。
“毕竟一切都是你的手笔,不是吗?”
“放火烧了自己的家,害死自己的哥哥嫂嫂……还有孩子,甚至在那之前,你还找人对自己的嫂嫂施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的红血丝几乎要渗进瞳孔,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希希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一颗心,让你在做出这些之后,还如此坦然的,竟然让我叫你妈妈?”
她只当姑姑是失去女儿心切,而且整个云家只剩下她们俩相依为命,叫妈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现在看来,最可笑的是她自己。
实在可笑至极!
云澜芝心口剧烈的起伏,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阴沉沉的目光看着她,“我不知道宋振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云浅目光灼灼,“你怎么知道是宋振华给我灌了迷魂汤呢?”
“你……你!”
云澜芝似乎是气极,身体微微晃了晃。
“云浅,我看你简直是被洗脑了,现在回去,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她转身准备走,云浅却先一步上前堵住她的去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姑姑是找不到话说了?”
“……”
“要不我帮你说,怎么样?”
云澜芝看着她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和那个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但不近人情的时候,似乎也是差不多的冰冷渗人。
云浅没有错过她那片刻的恍惚,冷笑,“你之所以诓我去杀宋振华,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龌龊,发现了你喜欢偷窥自己的哥哥,更知道那场火灾是你策划的。”
“只要宋振华活着一天,对你来说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什么时候就会大白天下,只有他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他的势力太大,你不敢得罪他,而我就成了最好的人选,因为宋振华对爷爷奶奶有特殊的感情,也跟爸爸情同父子,他不可能对我做什么。”
甚至为了保护我……
想隐藏那些龌龊的真相。
“他顾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云家最后的后人,而你,却一次次想诓我去杀他,姑姑的狠,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云浅的声音里夹杂着一股凉意,是从脚底蔓延而来的。
云澜芝依旧一言不发。
还是刚才的姿势,只是身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云浅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证据确凿的事,已经不需要她的辩驳来自证清白,她也并不想听。
“你让楼谨言监视我,让托里斯训练我,不过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利器,去除掉对你有威胁的一切……这些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你为什么要和钟鸣勾结在一起?”
“他强迫你未遂,爸爸帮你教训了他,你为什么还要自己找上他?然后出卖自己,还让他……那么对我妈妈。”
“我妈妈……”
说起妈妈,她不受控制地开始哽咽。
“我妈妈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让钟鸣欺负她?”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这句话似乎是戳中了云澜芝的某根神经,她倏地抬起头来,沙哑的嗓音甚至破了音,“因为她该死!因为她仗着自己有我哥的爱,就觉得了不起!”
“不就是上赶着舔我哥的女人吗?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冷笑,眼球突兀得像随时都会迸发出来。
“我当初被那么多人做了那种事,我哥好不容易救了我,好不容易让心理医生把我的情绪梳理好,她却跑过来跟我说,女孩子要自爱……自爱什么?我哪里不自爱了?”
“我只是跟那个男生说我对他有点好感,想让他帮我试试哥哥会不会生气,谁知道他竟然会来真的?这能怪我吗?”
“可是你妈!”
云澜芝逼近云浅,目光阴寒。
“就是那个贱女人,她把一切都怪在我头上!最可恨的是我哥竟然信了她!”
后来云澜芝怀孕,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那个贱女人却说她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哥哥又听了她的话,否则怎么会有云晓那个贱种!
云澜芝冷冷的笑,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云浅,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故人。
她索性也不装了,直言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宋振华知道一切他都没有证据,托里斯也死了,就凭你,能查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