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云浅眼神漠然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终归是年龄大了，一点点伤就像要了半条命，一夜之间，年方八十的老人仿佛又老了几岁。
她眼神平静，早已没了昨天的歇斯底里。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
不知道多久，宋振华重重地叹了口气，还带着氧气罩，呼吸艰难。
“小浅，我知道你会来。”
云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昨天的事情我不怪你，也许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等将来下去见了你爷爷奶奶，我的愧疚也没那么深了。”
他语速很慢，透着一种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虚弱，半合的眼睛四周皮肤松散，更显得沧桑心酸。
云浅不为所动地站着，自上而下的目光薄凉无情。
“你真的愧疚，怎么会躲那么多年？”
“你说火灾跟你没有关系，但又间接的和你有关，那你怎么查？不是要弥补愧疚么？”
这两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明明与他无关，却要躲。
明明知道有隐情，却不调查。
云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冷道：“你如果真的愧疚又无能为力，偏偏宁愿被我捅一刀都不愿意说实话，那你就是真死了，也不冤枉。”
宋振华听到她这么说，苍茫的眼眸猛地瑟缩了一下，呼吸加快，氧气面罩上雾气朦胧。
云浅依旧冷冷的看着，丝毫没有要给他叫医生的打算。
“这就受不了了？”
“我以为你应该接受能力很强才对，藏了这么多年都能绷住，怎么听不了我两句话？”
她每说一句，宋振华的呼吸越艰难。
就这样大概两分钟。
宋振华死死抓着手下的床单，通红的眼眸逐渐平复下来，嗓音如同枯竭的老树，“小浅……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不放？”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母亲一直是这么教育她的。
她十五岁以后的人生，就是为了真相而活。
“如果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的父母还活着，一定不希望你活得这么辛苦，他们只需要你平安健康，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一定值得一个结果的，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你没资格提他们！”
云浅沙哑的声音倏然拔高，“即便你不是杀人凶手，你也没有资格！”
要不是……要不是因为这个老头子那么龌龊，奶奶不会抑郁而终，没多久爷爷也跟着去了。
她和姑姑之所以肯定火灾是宋振华的手笔，就是因为发现了奶奶的日记本。
这个伪君子，竟然一直打着朋友的旗号对奶奶图谋不轨，他对他们云家的和善都是假象！
一个心怀不甘的男人，怎么会真心对待情敌的孩子！
云浅脸上没有血色，眼神坚毅冷然。
她深呼吸，不想再聊这些没意义的废话，“所以，你说么？”
刚才说了那么长一段话，宋振华身体就已经有点接受不了，仿佛连说话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他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晚辈，眼底是说不出的疼惜……小姑娘几年如一日地钻进牛角尖里，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云浅垂在身侧的手握起空拳，嘴唇微微颤抖才说：“不，你一定知道。”
并且他还想包庇真正的凶手，否则躲什么呢？
宋振华深邃的眸光看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叹声道：“也罢……小浅，如果你非要知道一个结果，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帮你调查清楚。”
——
云浅本来已经做好了跟宋家对峙的准备，但今天来医院这趟出奇的顺利，没有遇到一个宋家人。
出来后，等在门口的季晓立刻迎上来，问东问西。
“你拔他氧气瓶了吗？”
“聊了些什么？”
“你跟宋家是不是……从今往后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世仇了？”
云浅被她吵得脑子嗡嗡直叫，没有回答，上车后将她赶到后座，没起到什么作用，精力旺盛的丫头扒着座椅探到前面来，闹着让她去墨氏。
去就去，去哪儿没有差别。
到公司楼下。
云浅看着眼前这栋高耸的大楼，恍然想起，这段时间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像都没有认真工作。
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项目做完。
“发什么呆，走呀。”
季晓边拽着她往里走，边拿手机打电话，“今天就在公司食堂吃饭，墨修衍说好要陪我的。”
她刚说完，手里的电话就被接起，一应一答说了几句，云浅就被她拉着跑起来。
“快点，墨修衍说他现在下来，我们比他先到！”
“…………”
她们赢了。
气喘吁吁地坐了一会儿，喝了杯饮料，云浅像是突然有所感应地抬起头，男人迈着长腿走来，黑色衬衫和西装，没有系领带，宽肩窄腰，落地窗外的阳光懒洋洋斜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高贵的金光。
他自人群中走来，光芒灼灼。
云浅就这么看着他走到跟前，没有眨眼。
“看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哦……”
季晓撇撇嘴巴，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懒得搭理他们，转头傲娇地跟食堂服务员说话。
墨修衍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眸色深深，目光落向女人略显苍白的脸，凑近低语问：“应该……没有被欺负吧？”
磁性的嗓音就在耳边，云浅心口麻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微妙。
虽然站在她自己的角度，所作所为都情有可原，但这个男人本该是站在对立面的。
她喉咙滑动了一下，摇头。
“没人能欺负我。”
墨修衍嗯了声，动作自然地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低垂的发梢隐隐挡住他的黑眸，“先吃饭，顺便想想该怎么跟我谈。”
这声音看似温柔，仔细却能听出隐藏在其中的丝丝凉意。
云浅眸光轻颤了一下。
刚才是错觉？
她竟然还以为，他会不在乎宋家的这些事，真的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
这顿饭吃得相安无事，结束后慕楚送季晓回去，云浅则跟着沈裴之下了地下停车场。
她没问要去哪儿。
驾驶座的男人不开车，她也不说话。
莫名的气氛不知维持了多久。
墨修衍幽幽的眼眸从后视镜扫过，漂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一敲，云浅本能地看过去，瞳孔突然一缩，“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