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赢扶着苏沐柔登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内寂静一片,苏沐柔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个木偶,没有一丝生气。
柳赢一颗心,倏地悬了起来。
他偷偷打量苏沐柔好几次,方才小心开口劝道:
“你也别太难过,苏老爷只是一时气头上,等他消了气,自然就会想起你的好。”
他说完,偷偷撇了苏沐柔两眼,见她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
“我爹比苏老爷何止凶狠百倍?平日里打骂我不说,更甚者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不过都是气头上的话,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你别难过,待苏老爷消了气,我再陪你回来一趟。”
柳赢说的情真意切,可话音刚落,苏沐柔却突然痛哭出声。她像个孩子似的,一边用衣袖擦拭眼泪,一边呜呜咽咽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说:她长这么大,她爹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她说:她娘不管她了,以前她爹说了什么重话,她娘总会护着她,可今天,她哭红了眼睛,却没说一句话。
她还说: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早已预料后果,可她不后悔。
哭着哭着,苏沐柔突然又笑了。
十四年来,她为了顾珏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师父。以后的人生,她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她想去雪山看绮丽巍峨的雪景,她想去湖畔看水天一线的秀丽,她还想去品尝这世间别样的美食。
等到白发苍苍,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她就停在那里,住下来。燃一只小炉,煮茶做饭,慢慢回味她多彩的人生。
这样挺好。
想到这里,她笑的更大声,可眼角的眼泪却是忍不住簌簌滑落。
好咸。
“你别笑了。”柳赢忍不住给苏沐柔擦拭眼泪,一边擦一边又说: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看了心情大好。”
“我不信”苏沐柔摇摇头。
柳赢嘴里的好地方,她去过太多次,有青楼,有义庄,还有斗鸡场。
可这些,她并不喜欢。
“这次是真的,绝对是个顶好的地方,你且信我。”柳赢信誓旦旦保证,他掀开了车帘,准备亲去驾车,却发现马车前头坐着的,并不是他熟悉的车夫。
“你是谁?”
柳赢话音刚落,那陌生的马车夫,突然扬起鞭子疯狂的抽在马屁/股上,马车速度突然加快,引得车内两人摔倒在车上。
“抓紧我。”柳赢倒在车内,一手抓着车门框,一手抓着苏沐柔。
“出了些意外,等下次再带你去那个好地方。”柳赢讪讪一笑,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可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担心。
他的仇家不多,数得上来的也就那两个,今日大费周折劫持他的,估摸着就是朱彦亭,那个人性子像疯狗,见人就咬,昨天斗鸡赢了他,他料到对方会报复,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
“你别害怕,我娘肯定会来救我们。”柳赢紧紧抓住苏沐柔,轻声安慰,只略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朱彦亭的手段他是知道的,最喜欢砍别人的手脚,割别人的舌头,还喜欢疯子一般逼别人跟他赌。
“我没害怕,其实小时候,我也被人绑架过。”苏沐柔声音平静,那时候她九岁,只会惊慌大哭,现在她心境不同,或许是因为经历过,她如今反而冷静了很多。
她一只手抓着柳赢,腾出另一只手掀开车窗,外头是泥泞的山路,一切看起来都很陌生。
得尽快留下些痕迹才行。
“抱紧我!”苏沐柔突然出声喊道。
她让柳赢抱住她,好腾出双手。
将手腕上的银镯子退下来,她学着柳夫人的样子伸手按压内壁,果然镯子从中间断开,伸出一柄小刀。
她用小刀割开了衣裙的下摆,拆成一片一片,每隔一小会儿,便从车窗丢出去一片。
她的衣服割完了,她又继续割柳赢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车速减慢,缓缓停了下来。
苏沐柔连忙收好小刀,还原成银镯的样子,带回手腕上。
有人爬上马车将苏沐柔他们拽了下来,来人未曾蒙面,看起来嚣张极了。
“哟,还有位小娘子,真是意外之喜。”轻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苏沐柔转头去看,便见男子一袭湛蓝锦袍,踱步而来,正是昨天见过的朱老板。
“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朱彦亭双臂抱胸,眼神肆无忌惮在苏沐柔身上扫过。
“是昨日陪在柳赢身边的书童对不对?”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开怀大笑。
“昨日眼拙,没瞧出来,今日一看,国色天香,秀色可餐,怪不得柳赢走到哪里,都要把你带上。”
他说吧,抬手要去捏苏沐柔的下巴,却被柳赢挡住了动作。
“朱老板,此乃柳赢新娶进门的娘子,你若是喜欢,不如跟我赌两把,若是赌赢了,我便把她抵给你,如何?”柳赢心里紧张,面上却是装作风平浪静。
他赌技不好,硬要和朱彦亭赌,不过是迎合他,想拖延时间罢了。
听柳赢这般说,苏沐柔撇了柳赢一眼,却未曾说话。
她与柳赢相识不久,却相信他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老张,隐忍一年,养出五毒鸡赢下斗鸡场。
“就按你说的来。”朱彦亭说着摆了摆手,便有人搬着张八仙桌走来。
“你名叫柳赢,可听说……手气并不好?十赌九输乃是家常便饭。”朱彦亭随意摆弄着手里的骰子,一双上眺的鹰眼满是嘲讽瞥了柳赢一眼。
“朱老板消息确实灵通,可即便十赌九输,也有一成赢的机会不是嘛?”柳赢故意装出一副赌徒模样,他眼睛眼睛死死盯着朱彦亭手里的骰子,故意刁难道:
“这骰子该不会有问题吧?我得先检查检查。”
“随你。”朱彦亭将骰子仍给柳赢,一双眼睛肆无忌惮打量起苏沐柔。
江城的姑娘他见过不少,有风韵楼里的风尘女子,也有富商们养在别院的“清倌”“瘦马”,可他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女子。
明明看起来柔弱无骨,可眼睛神色不见丝毫慌乱,不媚不俗,每一分都刚刚好。
“检查完了没有?磨磨叽叽,莫不是在拖延时间?”朱彦亭不傻,他等的不耐烦,直接伸手抢走了柳赢手上的骰子。
“我没时间跟你在这耗着,你的五毒鸡,还这位小娘子我都要,输赢就在这一局。”朱彦亭说着,将骰子放进骰盅里,摇了起来。
“咱们就玩最简单的猜大小,你猜对了便算你赢,若是猜错了……”
朱彦亭摸索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
柳赢手心冒汗,他环视四周,没看到救兵,一颗心悬着的心,跳的更响。
苏沐柔瞧出他的异样,靠在他身边低声问他:“你赌技如何?可有把握赢?”
“以前经常去赌坊,后来输的多了,觉得没意思,就很少去了。”
柳赢声音压的很低,可周围的人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朱彦亭甚至笑出了声,觉得这局十拿九稳,赢定了。
“我来跟你赌如何?”苏沐柔直接上前,坐在了朱彦亭对面,她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朱彦亭觉得有趣,还是头一次见女子这般胆量,敢跟他赌。
“你若是输了,可就把你自个儿输给我了!”朱彦亭眼神炽热,丝毫不掩饰对于苏沐柔的贪心。
“我若是输了,心服口服。”苏沐柔面色平静,却是转而又说了一句:
“不过,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骰子。”
“你耍我?”朱彦亭脸上有些不耐烦,他怀疑苏沐柔故意拖延时间,语气不善道:
“方才,柳赢检查过了。”
“他是他,我是我!”苏沐柔摊开手坚持说道。
看着眼前的纤纤玉手,朱彦亭无奈,却很享受这般赌局,他将骰子放在苏沐柔掌心,还不忘趁机摸了一把,果然柔软无骨,白皙娇嫩。
苏沐柔强忍着不适,打量起那只骰子。她没有赌过骰子,但她知道骰子六面刻着不同的点数,每一面落在桌上的声音不同,别人听不出来,可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她从小听力异于常人,也很容易区分这些细微的差异。
将骰子拿在手上,她并没有打量,而是不断地将骰子扔到桌子上,每一面骰子落地的声音,她都深深记在心底。
这些动作在外人看来,一头雾水。
朱彦亭甚至忍不住出声嘲讽:“骰子可不是这么玩的!”
他说完,将骰子抢走,放在骰盅里摇了起来。
苏沐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骰盅,她全神贯注听着骰盅里的声音。
一,三,六
她心底默念骰子撞击盅壁的声音,直到……朱彦亭将骰盅重重拍在桌子上。
骰盅里的骰子滚了两下,发出啪嗒的响声。
是五。
苏沐柔面色如常,她抬眸看向朱彦亭突然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只赌大小,何为大?何为小?”
“呵……”
朱彦亭忍不住嗤笑出声,他自顾理了理衣袖解释道:“自然是一二三为小,四五六为大。”
苏沐柔若有所思点点头,而后开口道:“我赌大,你可以打开骰盅了。”
朱彦亭眼里多了几分诧异,他的赌术专门找人学过,练了三年,才勉强能摇出来自己想要的点数。
蛊盅里的骰子点数是五,是他练得最得心应手的点数,不会错。
他的手停在骰盅上,却是迟迟没有动作,他抬头望向苏沐柔,咬牙问道:“你学过摇骰子?”
苏沐柔缓缓摇头,却又突然点头道:“学过,就在刚才玩骰子的时候。”
“……”
朱彦亭不信,他脸上盛满怒气,双手抓着桌子一掀,骰盅连同骰子,一起摔到地上。
“少在这里忽悠我,既然你不愿意输,那我就只能用别的法子了。”朱彦亭挥手示意仆人绑住柳赢,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苏沐柔道: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带着五毒鸡来找我,我便放了柳赢。”
“若是超过一个时辰,你还没有回来,我便打断柳赢的腿,若是超过两个时辰,我便挖了他的眼,割了他的舌头。”
苏沐柔有些迟疑,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思索着:如果留下来的是自己,那她逃跑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大?
虽然她逃跑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肯定比柳赢大!
苏沐柔假装揉了揉小腿,面露难色说道: “我方才扭了脚,走不快,一炷香的时间,实在是走不回来。”
“不如……你把我留下来,让柳赢回去拿五毒鸡?”
“苏沐柔,你疯了嘛!”柳赢激动地大喊了一声,他心里暖融融的,可望向苏沐柔时,眼角泛红吼道:
“朱老板,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留在这里就好,我不止把五毒鸡给你,我还可以告诉你养五毒鸡的法子。”
“啧啧……好一对苦命鸳鸯,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看得我差点感动了。”朱彦亭用刀拍了拍柳赢的脸,转而指着原先到马车夫说道:“你送这位小娘子上马车,和她一起去取五毒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