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苏沐柔才知道,柳赢所谓的“好地方”竟是个斗鸡场。里头龙蛇混杂,声音嘈杂,人群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喝彩,震得人耳朵生疼。
苏沐柔任意柳赢牵着她,从楼梯挤上了二楼。
从二楼俯瞰,斗鸡场成正圆形,中间有一块凸起的高台,用铁丝围成了一个宽大的笼子,此时,笼子里的两只公鸡,一黑一红,正斗的凶狠。
笼子之外,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手里攥着银票,瞪着笼子里的公鸡,面色紧张,嘴里叫骂声、喝彩声交杂传来。
相比于一楼的杂乱,二楼倒是雅致很多,巨型的屏风依次摆开,间隔出许多小隔间。隔间内放着桌椅板凳,有不少身穿华服的公子,有些坐着,也有些倚着二楼的栏杆,俯瞰楼下的“战况”。
这些华服公子中,柳赢装扮最引人注目,他穿着博雅书院的院服,白衣黑帽,看着像是个柔弱的书生,却偏偏出现在这样一个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
“那只黑色的要输了。”柳赢看的兴起,指着那只黑公鸡说道。
苏沐柔看不懂,没有应话。倒是屏风的那头,有个声音冷冷传来:
“我的黑将军雄风彪悍,绝对不会输。”
话音落,一个身着湛蓝锦袍的男人从屏风另一侧走过来,他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鸷,上翘的眼睛冷冷扫过柳赢与苏沐柔,面露不悦,威胁: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柳赢混不吝惯了,并未在乎对方话里的威胁,只倚着栏杆,带着几分嘲讽语气说道:“朱老板,小心你的鸡才是。”
他话音刚落,那笼子里的黑公鸡,便被另一只公鸡啄瞎了眼睛,扑扇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哀鸣声。
眼看黑公鸡落了下风,就要败下阵来。那位锦衣蓝袍的朱老板,匆忙折回屏风另一侧。
苏沐柔耳朵灵敏,不多会儿,便听到银针划破长空的声音。
她低头往下看,果然见那只昂扬斗志的红色公鸡,像是崴了脚一般,突然摔倒在地上。
黑公鸡趁机扑过去,扯破了红色公鸡的喉咙。
画面太过血腥,苏沐柔背过身不愿意看,只一双小手悄悄拉着柳赢的衣衫,小声提醒:“他们耍诈。”
“我知道。”柳赢神色如常,他双臂抱胸,面露沉思。
朱老板的手段他有所耳闻,听说他身边养了一群武林高手,其中有一位擅长使用暗器的,能用冰针杀人。待到验尸时,冰针已经融化,查无可查。
“我说过,我的黑将军雄风彪悍,绝对不会输。”朱老板去而复返,那双阴鸷的眼睛里写满了得意。
“是么?”柳赢呢喃了一句,突然开口说道:“听闻朱老板手中还有一只白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知可敢与我这只芦花鸡比试比试?”
那只芦花鸡是柳赢方才从义庄带出来的,和正常的斗鸡相比,个头偏小。
苏沐柔还以为他是抓来吃的呢,没想到竟然拿来斗鸡?
那不是铁定要输?
苏沐柔想劝柳赢三思,刚要开口,却听姓朱的老板说:“和我朱彦亭比试斗鸡,你得拿得出像样的赌本才行。”
“自然有。”柳赢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将近十万两,那是他全部的身家。
“赌钱太俗气,不如咱们赌点有趣的东西。”朱彦亭甩了甩衣袍,自然坐在八仙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又道:
“就赌你的舌头,如何?”
“行。”柳赢想也不想便应下来。
“你疯了不成?”苏沐柔面色着急,忙将柳赢拉倒一旁骂他。
“你且安心,我不会输。”柳赢拍了拍苏沐柔的手背安抚她,转身看向朱彦亭说道:“不过,朱老板的舌头太臭,我不想要。如果我赢了,我要你这家斗鸡场,如何?”
“好!”朱彦亭咧嘴大笑。
他们朱家乃是皇商,又是皇亲国戚,海上生意也做了不少,说是日进斗金都算少的,一家斗鸡场与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
一楼高台上的笼子被重新清理后,换上了两只新的公鸡,一只黑灰色的芦花公鸡,还有一只全白的狼山鸡。
比试正式开始前,柳赢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绸缎,他将绸缎甩开,直接往一楼抛了下去。
那黑绸飘飘洒洒,正好落在一楼的高台上,将笼子里的两只公鸡,遮挡的干干净净。
“是输是赢,待解开黑绸才能知道,犹如赌场之上,摇骰子比大小,朱老板以为如何?”柳赢斜倚在栏杆上,依旧是一副混不吝的纨绔模样。
“就按你说的来。”朱彦亭满不在乎,他的白将军魁梧壮硕,杀死一只芦花鸡,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比试很快开始,笼子里不断传来公鸡的哀鸣声,甚至有撞击笼子的咔嚓声。四周满是好奇的眼睛,可偏偏黑绸遮挡了一切,让人看不清。
不过一刻钟,笼子里终于安静了。
大家迫不及待的上前掀开黑绸,却见那只较小的黑灰色芦花公鸡立在笼子里,模样没有丝毫狼狈。反观那只狼山白公鸡,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眨巴了两下眼睛,居然咽了气。
“朱老板,承让了。”柳赢拱拱手,唇角带笑,一脸的春风得意。
“你耍诈?”
“我要验尸。”朱彦亭眼漏凶光,他右手挥了挥,便有人冲下一楼,去检查那只狼山白公鸡的尸体。
“确实中毒而死。”很快楼下传来喊声。
“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耍花招?给我拔了他的舌头。”
朱彦亭话音刚落,从他身后冲出来数十人,将柳赢,苏沐柔两人重重围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凭什么说我们下毒?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贼喊捉贼?”苏沐柔心里头害怕,却是强装镇定,把柳赢挡在身后。
好好的一个人,若是没了舌头,变成哑巴,那得多可怜?
不知为何,苏沐柔突然想到了义庄的那个老张,他貌似也不会说话。
该不会……是和朱老板斗鸡输了,被拔了舌头?
“这种时候,你该站在我身后。”柳赢倒是镇定。
他将苏沐柔拉到自己的身后,小声解释:“这只芦花公鸡可并非普通的公鸡,我养了他一年,每日定时定量给它投喂五毒之物,用量精细且斟酌,过多则鸡死,过少则效微,他如今身上、嘴上自带毒性,被它啄上一口,一命呜呼再正常不过。”
“古籍有记,此乃五毒鸡,乃斗鸡中的极品,朱老板见多识广,自然是知道的吧。”
“当真是五毒鸡?”朱彦亭目露贪婪之色,若真是五毒鸡,这一只鸡就顶得上他这家斗鸡场。
“你要多少钱?这五毒鸡我买了。”朱彦亭伸手摊开掌心,便有仆从送上来一摞的银票。
“谈钱多俗气,不如……用你的舌头换?”柳赢学着朱彦亭方才的样子,自顾走到八仙桌前坐下,而后倒了杯茶,慢慢品了起来。
“放肆!”朱彦亭气的脸色发黑,又差人将柳赢围了起来。
“朱老板,愿赌服输,大家都看着呢。”柳赢指了指楼上楼下,提醒朱彦亭大庭广众之下,莫要仗势欺人。
“好,好,好”朱彦亭连说了三个好,才又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我等你做什么?”
“手下败将!”
柳赢拿了斗鸡场的地契,还不忘讽刺朱彦亭一番,无视朱彦亭杀人的眼神,他拉着苏沐柔的手,径直离开。
一路上,苏沐柔忧心忡忡,她看着柳赢欲言又止,最后是实在憋不住说道:“那朱老板身边高手如云,他若是派人过来寻仇,该如何是好?”
“你忘了我娘了吗?”
“我外公家是开镖局的,这江城里数得上的高手,可都在我们家呢!”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沐柔忍不住还是想提醒柳赢。
方才朱彦亭的眼神太过吓人,那是恨不得将人扒皮拆骨的恨意。
“你放心,待完成老张这桩心事,我会乖乖呆在家里,绝不会让那个朱彦亭有机会,来找我的麻烦。”
两人说着,驾马回到了城南的窄巷子,老张站在院门口,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柳赢后,倏地变得明亮。
他蹒跚着脚步,伸手去扶柳赢下马。
柳赢笑着下了马,忙将怀里的斗鸡场地契,塞到老张手中。
“老张,这地契,我给你赢回来了。”
柳赢心情雀跃,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快把咱们的大功臣铁锤带回去,他离开媳妇这么久了,铁定想他媳妇了。”
说完,转头又对那只叫铁锤的公鸡喊道:“宝贝儿,你今天辛苦了,爷晚上给你加餐。”
苏沐柔陪柳赢喂了会儿鸡,等到日薄西山,两人才牵着马离开。
路上,苏沐柔心里头好奇,忍不住和柳赢打听老张的事。
柳赢并未隐瞒,缓缓将一切道出。
老张原名张满福,家里世代靠养斗鸡为生,到了他这一代,积累些钱财,便自个儿开了家斗鸡场,养鸡斗鸡赚钱两不误。
柳赢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走投无路,幸得老张收留,便做了老张的学徒,与他一起养鸡。
柳赢不爱读书,可对于养鸡倒是上心,可惜只干了一个月,便被家里人找到,被迫回了书院。
十年来,柳赢从未间断过与老张的联系,两人偶尔交心养鸡的心得。老张的斗鸡场,也是越做越大,直到被朱彦亭盯上。
一年前,朱彦亭用卑劣的手法与老张斗鸡,引诱老张用斗鸡场做赌注。
第一场比试,老张输了。他不相信自己亲手养的斗鸡会输,便以右腿、舌头为赌本,和朱彦亭比试了第二场,第三场。结果不言而喻,他不仅输了斗鸡场,还被朱彦亭打断了右腿,割掉了舌头。
柳赢找到他的时候,他奄奄一息,几乎是个死人。他花重金给老张治病,告诉老张他会替他报仇,赢回斗鸡场。
后来,他们一起研究五毒鸡的养法,直到一年后的今天,一切终于得偿所愿。
苏沐柔心情复杂,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曲折的故事,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试图缓和气氛,于是开口问道:“铁锤的媳妇叫什么?”
“就叫铁锤媳妇!”柳赢嘿嘿一笑回答,他视线停在苏沐柔脸上,认真说道:
“你也可以给她取个名字。”
“明月!”苏沐柔指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可以照亮夜间的路,让孤独的旅行者,不在惧怕孤独。
“月明好!”
“铁锤和明月!”柳赢喃喃自语,语气自在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