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了万毒窟,白容就重新成了江素的跟屁虫,亦步亦趋的挪着小步子。
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记忆很乱,过往的一切都像是走马灯一般识海中回放,有是他会徘徊在一个树下,用小刀磨着一块古老的坚硬的铜树皮,有时候他和另一个娃娃手牵着手,一起坐在枝条上荡秋千。
万毒窟的生活分明很美好啊。
罗爷爷给他们炸了果子,说是可以长高高的。莫姐姐又弄出好多新奇的玩意,阿娘说如果解不开,就要多吃肉,会变得聪明。
张叔……张叔?
张叔是谁?我怎么会想到这个人,却又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张叔……”他喃喃道。
江素忽而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几具骷髅架子,攥紧了手中的刀柄,骨节咯吱作响。
白容不小心撞到她的后背,这才抬起头,“仙君,怎么了?”
林间雾气弥漫,奇诡的树形交错之间是被漏出的阳光。本应该是暖光明亮的光,可在万毒窟,山谷之下,这是一片葳蕤之中的绿光,衬得氛围格外阴森。
江素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起了点鸡皮疙瘩,眉头微皱,“是冷风,还是因为我害怕?不对,我怎么会怕骨头架子。”
骨头架子?那不是她从两岁就开始当做拆拆乐玩的吗?
所以……是毒!
“所有人小心,这里弥漫的不是山林的雾气,也不是瘴气,是特殊的毒气。”
江素冷漠着脸,抬手捋起自己的袖子,果不其然,原本光嫩白衣的手臂上洒满了黑色的细丝,仿佛是沿着她的毛细血管临摹出的墨迹,似小蛇般向躯干攀爬。
腰阳关众人心中大惊,纷纷捋起自己的衣袖,亦是看到了跟仙君手臂上一样的狰狞黑纹。
“啊,这是什么?!!这会不会要我命啊?”
“万毒窟竟恐怖如斯,咱们什么都没做就已经中毒了!”
“老大老大,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这些白骨架子得有四五十个了,拦住咱们,咱们也走不了啊,这是不是万毒窟的什么守护妖?”
“对对对!我听说有一种叫做骷髅妖的,说不定就是他们。”
江素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几息,望着手臂上逐渐变粗的黑色血络,再不压制怒火,转过身,双手握重刀,转圈抡了个完美的圆弧,将这个絮絮叨叨说话的腰阳关修士拍飞。
“……”金枉眼神复杂。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收这帮傻嘚嘚的人做小弟。他们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仙君的脾气是暴躁的吗?
他听这位仙君的手骨节哗啦哗啦响,捏来捏去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她在衣带袖子里藏了个铃铛。
“仙君,我让他闭嘴。”金枉主动回身,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大馒头塞进这修士嘴里。
“老,老——呜”
男人手臂青筋暴起,大手捏着他的脑袋,“你,还有你们几个,从现在开始再说一句话,别怪我离开万毒窟时不带着你们。”
金枉经商不行,但是做老大,那是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天赋。
见状,江素熄了几分怒火,拖着重刀打算上前解决这些骷髅架子,“白容退开,别跟着我。王明朗,你照看他。”
话音方落,江素拎着重刀冲进骷髅架子中,杀意从周身外放,冷风从她的鬓角吹过,竟挂上了白霜和绿色冰碴,她抡着圆弧,一圈一圈,化身大风车乱砍乱劈。
“哗啦哗啦——”
骨头架子落满地,东飞一根胫骨,西飞一根腓骨,两根锁骨和颅骨往上飞去,骨灰散如满天星。
腰阳关众人也加入战斗,手里握着刀枪剑戟,铺天盖地的杀意充斥太整个万毒窟。
白容站在一间树屋下,蹲在树根旁,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切,眼睛溜溜的转。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空落落的,脑子里有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你做到了,阿容。”
白容晃了晃头,紧锁眉头,自言自语道,“我听不明白,我做到什么了。”
“你将他们带来了。”那声音又道。
白容抿着唇,牙齿磨着唇里,他像个木头,呆呆愣愣的躲藏在更大的树下,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我为什么要将他们带来?仙,仙君……她是来帮我的呀。”
“这里所有人都是来帮你的。阿容,走出来吧。万毒窟是你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白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摇晃着脑袋,面色苍白,额角落下虚汗,惨淡的唇上浸着汗和泪的咸味,“不,我害怕。”
他越来越蜷缩着身子,声音颤抖,“我不想出去……”
“没有人帮我,根本没有人帮我。我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整个万毒窟……”
他忽而气息平静的道,“只有我自己。”
那道声音欣慰道,“你说得对,阿容,你终于明白了,那我也该离开了。”
白容的双眼突然睁的极大,整个眼球仿佛都要从眼眶中炸出来,血丝从眼白向眼睑爬,逐渐到眼皮,最后穿过太阳穴,整个上半张脸都是黑红色的血色。
他身体僵硬,两手按在地上,两腿并用往外爬。
他安安静静的立起身子,步履轻缓的向那些不断拼好又破碎的白骨之地行走。
王明朗守在这纷争的边缘之处,聚精会神的暗自分析腰阳关众人的刀道枪法,一时间没注意到白容的异状,只是在见到他的白衣身影,上前喊了句,“小白容,别过去,那群人杀疯了,一个个血气冲头太危险了,你会被刀气砍伤的。”
白容没有停下脚步。
王明朗这才意识到他出了问题,连忙上前要拦住他,“小白容你——”
白容从他虚假的手臂穿过,在他的惊愕眼神下,缓缓走到纷乱的最中心,青衣女子的身旁。
江素扫到了这身白衣,微微蹙眉,毫不客气的怒声冷斥道,“滚开。”
白容眼神恍惚,表情冷漠宛若一潭死水。
他站在江素的正对面,抬起手,露出掌心里一个漆黑无比的金甲白骨虫。
这是个可以化神期都会毒成傻子的毒虫。
江素突然停下砍人的动作,一双细长的眼睛,平静似幽谭而没有一缕波纹。
下一刻,白容掌心的毒虫冲向她的脸。
“噗嗤——”
炸开的血花同时染红青衣和白衣。
“……”
“呵呵,烂泥扶不上墙。”
“是我高看你了。
“白容啊,蓝溪可比你强多了。”
江素拔出已经捅穿少年胸口的重刀,拍开自己的脸上正爬的毒虫,眼神轻蔑。
她不生气。
一个万毒窟走出来的毒王想要给她下毒,这是理所应当的,也是毒修的职业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装的再干净,也遮不住身上的人命味。
白衣少年怔怔的垂下头,看着胸口的大血洞,问出了声,“你怎么——”
“分明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被你耍的团团转,我又是怎么看清你的?”江素抖了抖刀上的血,语气调侃。
“告诉你个秘密。”她压低了语调,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道,
“我是真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