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多言,面上格外平静,坐回木椅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可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茶水一半倒在了桌上。
她捏着湿漉漉的瓷杯,唇瓣轻抿,极为镇定地将杯中茶一口喝了干净。
抬起手掌看着自己掌心金灿灿的决明丹,她又低头翻自己的储物袋,想要找个精致些的玉盒将丹药装起。
手在腰间胡乱扒拉许久,就连衣带都被扯松了。
她僵硬的垂下头,看清自己的腰上空无一物,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就不用储物袋改用储物镯了,是当初金花玉给她的,装着他交的学费。
她转而又去镯子里翻找,想着只有玉盒,才能配得上这半神之品决明丹。
找了半柱香,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玉质的盒子。玉盒贵,她用的木盒向来都是最便宜的,十块下品元石五十个,连花纹都没有。
对呀,她初来上界之时,身无分文,第一桶金怎么挣得来着?
哦,她本来要给一个御兽的修士治疗腿伤,那人见她手脚麻利,自己服药治好了腿伤,又用比疗伤更少的元石作为报酬,让她去给母猪做产后护理。
最后赚了几块下品元石来着?好像刚好是十块。
江素掏出一个最简单的木质盒子,打开盖子,抖出里面的木屑,用袖子去擦过上面的灰,将价值百万块上品元石的决明丹放进去。
她发现她的手更抖了,想要合上盖子,却久久对不准。
她下意识的背过身,瑟缩着肩膀。
“怎么就对不上呢,买盖身一体的木盒就好了,不过那种盒子是不是要多花两块下品元石呀……”她喃喃自语。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在她的冰凉的手上,颤抖的手指被按住。
“咔——”,盖子终于对上盒身的凹槽。
这道声音在这寂静的房中,格外清脆,像是某种打破平和氛围的前哨。
他半跪在她的身前,没有立刻将手拿开。
殊不知,他自认为掌心的温热,遇上冰凉,对她来说就是滚烫。
“对不起。”他道。
方折仰着头,眸中明晦交织。
他细细临摹过她的面庞,像是在虔诚的望着本应高高供起的珍宝,心里甘愿受着惩罚他贪婪的万蚁吞噬之痛。
而这三个字,却又宛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住,难以呼吸。
江素垂着头,下意识的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可男人的大手如同蚌壳,让她根本无法抽离。
她不说话,只将力气聚在手上,用力挣扎。
“我是在你飞升的半年后登云梯来到上界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很轻。
“那时我只想寻到你,可机缘巧合,我成了棋仙,再离不开中土之地。”
“半年时间,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我换种方式回到你的身边。”
听到这里,江素突然不挣扎了,浑身僵硬,心上的麻木让她安静的听他解释。
“文圣曾让我多照顾书仙母子,经过一阵子接触,我知晓孟回一直想见到自己的生父,所以我找来了上界颇负盛名的卦师第五问天,希望他能让孟回在寻亲的途中,遇到你。”
“第五问天说,因果纠缠,你们有缘,所以我便彻底放心将孟回用阵法送去了南火之地……去你的身边。我又将自己的一半神魂,藏进一破旧铁盒中,放到前去南火之地的商队中。”
“有一日,孟回见到那铁盒,一眼认出它出自我之手,你又刚好买给他。我终于如愿,从中土来到了你的身边。”
江素慢慢抬起眼皮,眼底的情绪终于若海水在晦暗中掀起波浪,她的喉咙发紧,哑着嗓子,
“四方的空铁盒?”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黑市给崽子买过一个破旧铁盒,里面空空如也。孟回时常摆弄,每次问他,他都说……这是他二舅舅的东西。
“不是空的,装了我的神魂。”
他继续道,“刚好赶上你要炼制傀儡,我就自作主张……趁着你元力亏空昏睡之际,将傀儡炼成了我的模样,将神魂融了进去。”
“神魂一分为二的秘法并不完整,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只能在一处身体上使用。戴上这面具,我就可以透过面具后铭刻的符文,将眼神光引回本体,虽然看上去面具遮挡了眼睛,但是我是能看清的。”
“摘
窗外传来街市的喧嚣声,是一众修士在推测何人引来方才震天动地声势的雷劫。
她的心随着聒噪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素素。”他哑着嗓子。
“我心长念你。”
青衣少女又垂眸落在他覆住自己的大手,有些话想说,喉咙却像是卡住了一根鱼刺,又痛又痒,最终冷冰冰道,
“我知道了,你松手。”
方折松开她的手,掌心却依旧有那种滑腻宛若握了一块玉的感觉。
贪婪之心破土而出,他想将这块玉……珍藏。
江素眉头紧锁,脑子里仿佛缠了千万根乱麻,紧紧纠缠在一起,捋不清,也寻不到尽头,
“你。”她欲言又止。
红衣修士依旧半跪在地,微微仰头看她,毫不犹豫道,“嗯。”
江素叹了口气,像是要放弃脑子里的乱麻,任由其纠缠,“你嗯什么呢,我都不知道要问什么。”
“初来上界之时,我的心里一直渴望可以和过往的故人重逢,这种想法坚持到第三年时,便已经淡了。”
“有时候我会想,上界的洞府都是石头冷冰冰的,远不如我下界宗门里的小院,说不准我不飞升,会更舒服些。”
“没有宠爱我的师兄师姐,没有花不完的灵石,也没有……你和朋友陪着我,这个永生真的还有意义吗。”
江素故作轻松的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方折,幸而你没再继续瞒我。”她用手比划着,“我才十九岁,心脏就这么大一点,装不下那些弯弯绕绕的事。”
“我不想,也不愿,我更接受不了亲近之人欺瞒我。”
“这段时间跟着你,我像个傻子。”
她骤然起身,缓缓走到门口,没有转身,“大比之后,有缘再见吧。”
江素推开门,坦然放下一切,抬腿就要跨过门槛,就此离开。
忽而,熟悉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房门重新被关上。
头顶传来他的哽咽,
“缘字轻浅,难承离别意。”
“我心慕你。”
“可不可以……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