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蓝色玉玲珑般的染雨剑气,若虚若实,在空中划出一条直线,径直刺向野鸦。
剑气咻咻作响,破开空气,剑尖前方卷起肉眼可见的气流,四面八方排沓,叫人眯上了眼,整个赌坊都在回荡破风声,观者无不心神一震,不少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方才叫得很欢的官吏吓得从椅子上骨碌滚下去,身上肥肉跟着抖擞。
“这是什么法术?冲着我来的!来得太快,躲不掉!若不挡…恐怕生死难料!”
野鸦心底惊骇,比起别人,他最为直观地能感受到剑气的锋锐,在剑气欺近的短短空档时间,他可以做两个选择,一是不去理会只管杀了刘银梅,二便是放弃杀人,去抵挡即将到来的剑气。
没有时间让他去考虑太多,对他而言,那剑气威势太盛,他只觉毛骨悚然,即便他是妖,即便肉身不俗,也没有自信在不做防备的状态下能够安然无恙。
所以杀人还是自救,孰轻孰重,野鸦无需多想,他不可能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不然适才他就不会停住对许念的出手。
因此许念敢笃定,野鸦必然会放弃杀人,去抵挡染雨剑气——不管沈瀚命令谁动手杀人,许念也不信他们会不惜自身性命,毕竟那些护卫并非悍不畏死之人,这也是许念选择以此破局的因由所在。
只要剑气能够对野鸦造成足够的伤害,那么必然能够震慑住其他护卫,叫他们不敢再行要挟之举。
采气境妖修,你敢不防备么?即便防备,你又能挡得住我的剑气么?许念目光闪动,信心充盈。
剑气近!
野鸦瞳孔剧烈震动,全身的毛孔不受控制地张开,仿佛都在嘶吼着让他避开锋芒;
但他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野鸦连忙收回按住刘银梅脑袋的手掌,催动全数修为,一片几乎被吸收殆尽的气海浮现脑后,数根粗壮的灵气线链入下丹田。
他双手按到身前,顷刻间化作双翅,黑色羽毛根根分明,妖化迅速蔓延全身,黑色妖气自他身上滚滚腾起,伴随妖气出现,野鸦整个身形更易,变作一只硕大的乌鸦。
其形状古怪可怕,四周之人惊地趴下身。
野鸦无暇旁顾,眼里只有剑气,他控制妖气流于身前形成防护,所谓妖气,便是妖自身具备的气息,而妖修往往都将炼化的灵气与自身气息相融,这般妖气的能量层次比之寻常灵气更甚一筹。
野鸦又张开尖长的鸟喙,厉啸一声,一团暗红光芒从他嘴里吐出,融进妖气,此刻妖气如雾盘旋身前,黑中透红很是渗人。
“动用全力能否抵挡得住?!”
野鸦做足防备,心里却仍然没底,他那双暗红色的乌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剑气,一颗妖心噗通通跳。
剑气至!
大厅所有颜色都仿佛褪去,湛蓝色的刺眼弧光,在这一刻成了唯一的色彩。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染雨剑气撞在了妖气防护之上,妖气滚动如同烈火烹油,转瞬之间,剑气便破开一道口子,往里面继续冲撞!
摧枯拉朽!
野鸦心惊胆战,连连厉啸,嘴里吐出长长的红光,但在剑气面前根本坚持不住,被连连崩碎!
他挡不住!
若是两年前,染雨剑气可能还做不到这种程度,毕竟对付的是一个快要采气圆满的妖修所爆发的全力,但两年过去,许念领悟的染雨道象又拓展许多,再加上他修为的增长,使得剑气威力倍增!
染雨剑气势如破竹,已经破除妖气阻碍冲到野鸦的面门,直刺眉心,野鸦骇然无比,动用最后的力量,把脖子往旁边扭去。
但来不及了。
嗤!
野鸦虽然脑袋偏移,可染雨剑气还是刺进了他的左眼,那颗暗红的乌鸦眼珠在碰触瞬间便被摧毁,血浆还没从眼眶爆出,剑气就倏忽将脑袋穿透。
他的脑袋表面安然无恙,内部组织却已经被剑气摧毁!
“公子救…”野鸦惨叫,剩余的眼睛费力转动,空洞洞地看向沈瀚,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眼睛便失去光彩,妖化身躯直挺挺倒了下去,摔飞几根羽毛。
野鸦身亡当场!
刘银梅惊魂未定,蹲在地上哭成泪人。
许念一剑诛妖,赌坊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狂如沈瀚也不禁愣了愣,而此时染雨剑气还不曾消散,继续往前飞射,最终撞上了赌坊的石质墙面。
轰!!
震耳声响炸裂开来,但见那面石墙咔咔裂缝,蛛网一样到处蔓延,数不清的石块石粉崩散,这面石墙是清风阁的一块地基,石墙剧烈震动,影响到一整个清风阁都跟着左摇右晃,一道道细微裂痕在墙体上割裂开来!
到这时,染雨剑气才耗尽威能。
众人目瞪口呆。
………
清风阁外,张顺自我安慰地说道:“王公子说得对,许公子面慈心善,一定不会在赌坊乱来。”
王富贵刚要点头,便隐约看到清风阁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不多时耳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响,他眨了眨眼,茫然道:
“清风阁发生了什么事,动静这么大?哎呀…顺子你放心,许师兄不会乱来的。”
………
“许念,你可知你杀的是谁?”
沈瀚跳下案几,跑到那具乌鸦尸体旁,抬腿踢了两脚,确定野鸦真的已经死了,狂妄的脸色立时凄凄惨惨,掩面而泣道:
“我自出身起,这个拔毛畜生便被父亲安排到了我身边,当做了我的贴身护卫,记得小时候他为了哄我开心,还经常妖化,让我坐到他的背上载着我到处飞…
“等我年纪大了点,厌倦了那样的游戏,我还觉得他妖化的模样太过丑陋,他便顺从我,在我面前从不妖化,后来我接手了清风阁,派他处理阁内事物,他勤勤恳恳为我做事,从无半点怨言…
“这样一头畜生,我养的畜生…你怎么敢杀的?
“虽然他确实该死!他方才答应要取你的命,却又怕得不敢动手,他这是在我面前说大话,他确实该死!但我还没杀他,你怎么敢在我前面动杀手的?”
许念安静听完,道:
“你若再用他们的性命威胁我,我不会放过你,你的这些手下,谁都一样。”
那些护卫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不敢再运转修为,刀剑也匆匆收起。
“哈哈哈!”
沈瀚哭声顿
止,蓦然狂笑着重重一脚踢开那头死透的乌鸦,这一脚将其残魂都快踢散,随即沈瀚望向沈问阳,咧嘴笑道:
“阳叔,你也是从我小时候便被派到了我身边来,你一直护着我,不让我出现一点闪失,我很感动啊…你也看到了,现在有人说要杀我,你要不要做点表示?!”
“我…”沈问阳面色为难,“万事和为贵,大家何必大动干戈?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他虽然养气多年,却没有把握对付展露锋芒的许念,这才想要缓和双方的关系。
“好好商量?”沈瀚笑容满面,笑骂道:“你这个狗东西倒会做人!”
沈问阳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厅一角,摔在地上的胖官吏总算缓过神来,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唤道:“二公子还想什么!难道你害怕许念了?”
“哈哈!你们瞧,这位多会说话?刚才就很会说话。”沈瀚仰头大笑,哈哈笑着向他走去。
沈瀚来到胖官吏身前蹲下,看着扭坐在地上的他,“你很啰嗦啊,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
胖官吏的心揪了起来,“二公子这叫什么话,下官哪里会做此想!”
“哦…”沈瀚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拍了两下就按在了肩头。
沈瀚笑眯眯的,突然掌心催发灵气,竟将胖官吏一边肩膀整个炸碎,骨头渣子像尘粉一样爆开,淋漓鲜血洒了沈瀚一身,他仍然在笑,望着那由陪笑转作哭嚎的胖官吏,笑道:
“你再讲讲,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胖官吏疼得只顾哭嚎,无法回应,沈瀚抹了把溅到眉毛上的血,转手按住胖官吏圆滚滚的脸上:
“我自出身直到今日…从来都是按照被安排好的命运去活的,我记得你是姑苏运转司的佐官,你的官职不低,你一定聪明,你这么会说话,所以你一定能给我指条明路的,你告诉我,你再讲讲…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啊?!”
咔嗒咔嗒!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细密响起,沈瀚就这般捏碎了胖官吏的脸。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沈瀚自言自语地站起,望着许念。
两个身上几乎沾满血的少年,彼此对视。
许念道:“放人,然后认罪。”
沈瀚从怀里取出白色绵团,两只丝线缠成的眼睛眯着笑,表面一根根丝线漂浮起来,线头飞向在场所有人,碰触到他们的后背、脑袋。
阴森森的气息弥漫赌坊,那一簇簇灯火都似乎没了温度。
顷刻之间,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扭动,或是右手抬起,或是左手推出,或是右脚前踏,或是左脚跺地。
无一例外地,他们都在扭动身躯,直面许念,就连地上的几具尸体也爬了起来,不管有没有头,都僵硬地扭动身体直面许念!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自己在动,不听我使唤了!”
“疼!我的脚扭到了,但我控制不住!”
“闹鬼了!沈公子手上拿的是什么鬼东西?!”
被控制的人惊恐莫名。
“许念,究竟今晚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我的时间不多了…”
沈瀚狂笑着将绵团举高,疯疯癫癫道:
“所以…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啊!我本该享受到一切,本该一直享受下去,可是…为什么偏偏生来便注定了命运?
“老祖宗选定了我的肉身…老不死的东西放我成长,想要等时机成熟夺舍我的肉身!我一直知道他们算定的时间,今晚便到了时辰!你知道么,我真不甘心啊…
“许念,嘿嘿…不如你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