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气渐渐转凉,最近只有在中午时,蝉鸣与热风才会继续描绘文人的盛夏煞笔处。
此时,周意阮刚结束了警察的询问,从警局走出来。
她迎着风微微眯了下眼,正打算在警局门口休息一会就回学校时,她父亲的信息就发来了。
父亲:【乖孩子,我知道你想为家里出一份力,但是你已经高三,18岁了,专注学习吧。】
父亲:【这次你打工的咖啡馆着火了,还好你没事,警察审问完就赶紧回学校处理转学吧。】
周意阮纤长的手指在手机上随意按了几处,但删删减减最后只打出一个字——【好。】
如果不是两年前,她的律师父亲周宋当年为施暴者辩护,导致众人扒私人信息网暴校园霸凌她,周宋不会被攻击到提前退休,她也不会在高三这样的节骨眼转学,更不会来咖啡馆打工挣钱。
而如今,事情已然平息,但校园霸凌她的人依然抓着她不放,他们早已把欺凌她当做习以为常的事。
“女士?”她后方传来少年的声音,试探的语气但还是让周意阮觉得他话里有些着急的意味。
周意阮闻声回头。
少年的身形被深黑色风衣衬得更加挺拔,他手上拿着一沓撕下来的纸,上面的字迹锐利简洁,和他那双柳叶眼有几分相近之处。
他比周意阮高上许多,望着周意阮的时候带着些玩味,显得人漫不经心的。
周意阮抿抿嘴,什么话也没说,等着对方继续开口。
“您好,看到您从警局出来,我作为协助警局的侦探,想询问您的名字。”少年似乎是认定对方不会拒绝自己,所以从衣兜里直接将纸笔拿出递给周意阮了。
周意阮笑笑,嘴角的小梨涡淡淡的,没接过纸条。
她的身上有一股檀香味,但不显成熟,反倒为她添了些许清冷坚强的感觉。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与那股清冷的气质不符:“不好意思啊,这个搭讪套路,说实话很老套,而且扯得太大了。”
他的脸瞬间黑了:“你觉得……我……”
周意阮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用手搓了搓胳膊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那么尴尬,转身走了。
不管对方是真是假,有事情都该找警察,而不是找她,况且没有聊到正题上,应该不是什么急事,所以为了节省时间,她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对方了。
虽然决定做得果断,但她还是有一些歉意,毕竟谁被这样说都难免会有些尴尬。
今天是她去转学学校文光报道的日子,却因为之前打工的咖啡馆着火只能请假去警局接受调查,让上午的课程耽误了。
处理完事情到中午,她还有半个小时,刚好可以到文光中学。
她跟保安说明情况后来到教室,班主任陈袁站着讲台上。
“老师,我坐哪?”周意阮将资料交上去。
“倒数第二排靠窗。”陈袁的嗓子有些沙哑,一听就知道是老烟嗓了。
“这是我们的新同学周意阮,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可以花时间跟她认识一下。”
高三学生的时间是非常紧的,所以尽管开学报道第一天,大多是讲心灵鸡汤以及一些注意事项等等,陈袁也没有花时间叫周意阮自我介绍。
陈袁符合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对高中班主任的形象,白衬衫啤酒肚,地中海还微微驼背。
周意阮朝他说的地方瞧了瞧,她前排坐着一个女生,后排没人却放着一个黑色书包。
周意阮走过去坐下,前排的女生趁着陈袁写板书转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欸,你是新转学来的艺术生吧?”
“……怎么了?”周意阮将另一只手伸到抽屉里去。
“历史作品能带过来吗?我想看看。能进这所高中的,还是当艺术生的,你画的画肯定很好看。”祁梨朝她放电。
周意阮愣了愣,将剩下的一只手也伸到抽屉里去。
因为这个动作手被一小阵风拂过,于是她的某处有了隐隐约约地刺痛感。
她身体僵硬了一瞬间,因找不到理由拒绝,一时口快反驳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艺术生……”
祁梨听到这句话,有些失望,只好转了回去。
而周意阮低头看着课桌,一时之间有些呆滞无神。
之前她被网暴,她的同学知道她就是那个被网暴的画家后,也开始对她校园霸凌。
她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下课了,所以就发了几分钟的呆,下课铃就已经响了。
是很舒缓的钢琴曲,周意阮却无心欣赏。
“周意阮你过来。”陈袁朝她招招手。
“高考有艺考,我推荐你去当艺术生,你的文化成绩可以上二本,但是比起当艺术生前途还是差了一点。”
周意阮听到这皱了皱眉。
她当时来到一中,大概就是因为画技足够优秀,当艺术生前途一片光明才被招进来,否则,以她的中考成绩,还是差上几分的。
文光是私立高中,但并不代表所有人花足够的钱就可以砸进来,大多数的人都是凭借优异的中考成绩进来的,所以这里的大学录取率高达95%,许多家长听到这个数字就已经放宽心了。
“老师,我觉得文化生可能更适合我,我想放弃画画了。”周意阮想起刚刚祁梨的话,犹豫再三,还是以这副说辞婉拒了陈袁的意见。
她如果当了艺术生,自己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
她不断用衣角摩擦自己的指尖。
陈袁神色凝重:“只要你能在高三的第一次月考中提升20分,你就读文化行吗?”
周意阮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高三一个月内提升20分,还是对于周意阮这种不偏科能拿的分还都拿了的学生,无异于叫一个高一学生精通微积分。
她只能先打听谁成绩好,还热于助人了。
走廊上都是下课后,准备回家或者提前收拾宿舍的高三生,周意阮一眼找到刚才那个和自己搭话的女生,轻声问道:“……我们学校谁成绩年级第一啊?”
要想在一个月内提高20分,恐怕只能去巴结年级第一,麻烦对方帮自己补课了。
“沈谢野啊。”女生话音刚落,沈谢野就从教室门口出来了,单肩背着周意阮后桌的黑色书包,手臂的大致曲线被白衬衫勾勒出来。
少年逆着光,走到周意阮旁边停下,目光直勾勾地落下来,停留在周意阮脸上:“打听我?你的搭讪方式这么老土的吗?”
在那一刻,周意阮抬眸,心脏骤停了几秒,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了。
沈谢野那双柳叶眼本是看着柔和的,但对视的时候,周意阮莫名觉得有些凌厉。
仅仅是这有点擦枪走火的几秒对视,周意阮把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尴尬场景想了一遍,发现都不如现在这件事。
毫无疑问,面前的人就是沈谢野,还是早上问她名字她以为是搭讪自己的人。
周意阮瞥了下他的书包。
惨了,对方还是自己后桌。
现在,周意阮在后悔刚才没有问祁梨对方是不是校霸,会不会打女人。
沈谢野低头笑笑,调侃她:“不说话?早上不是气势还很足?”
周意阮清了清嗓子:“沈谢野同学,我同学只是……顺口提到你,我没有想借此搭讪你,更没有想和你发展男女朋友关系。早上误会你了,对不起。”
“原谅你了,请问名字能给我吗?”沈谢野退后两步。
周意阮回过神。
毕竟是一中的年级第一,可没必要为了搭讪骗自己。
“嗯嗯。”周意阮点点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上名字,而后快速递给他。
沈谢野接过,看向粉红色的小熊便利贴,上面的字清秀小巧——“周意阮”。
随后,少女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沈谢野用指腹轻轻地揉了下纸,虽然那名字他从几年前就刻进他心底了,但他还是把这张便利贴握在手上,迟迟没有松开。
但周意阮并没有回到家,反而往外走去。
她提前看过学校大体结构的图,因此虽然没来过这里,但还算熟悉。
下了教学楼,她来到医务室,将长袖卷上去,望望手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走进里面。
伤口是她在咖啡馆火灾时,不小心被火灼伤到的,刚才被祁梨按到过,加上风吹过,那出自然会隐隐地痛着,周意阮却没有一丝表情。
这点痛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算不上什么,而且也已经忍了很久了。
她之所以没有去外面的医院,是因为在学校的医务室买药会便宜一些。
“周意阮是吧?今年几岁?”
“18岁。”周意阮和医生简单介绍了情况,清理伤口后,女医生往病历单上写了几行话。
周意阮因为常年写连笔,大致看得出她写的是什么。
不过是几盒处理烫伤的药和专用术语而已。
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周意阮却在此时开口:“要这么多盒药吗?愈合时间长一点也没关系,能不能给我少开一些?”
女医生愣住了,写字的手停了下来:“好歹是高中生了,怎么还讳疾忌医呢?没事昂,这药不伤身的。”
周意阮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嗯,谢谢。”
周意阮提出这种请求并非是因为害怕药伤身,而是因为心疼钱在开药方面花那么多。
自从她父亲周宋被网暴以后,就已经提前退休了,每个月定时打来的1000块钱,根本不够学费加上吃喝和生活用品的开销。
开药的这点钱可能在从前的周意阮看来,哪怕是别人送给她,她也不会收下。但现在不同,她缺钱,且缺的不止一点。
女医生把剩下的几个字补充完,将单子递给周意阮,指了指结账处。
周意阮接过,走到结账处听着护士的报账,她心在滴血却装作面无表情,自然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零钱包。
拉开拉链——里面大多是十块五块的现金,和要付的大几百块钱差的不是一点。
见周意阮停止了放钱的动作,护士清点了下现金:“不好意思,还差15。”
后面的人大概又来了三五个,虽然周意阮没有回头,但听着排队的人不耐烦的跺脚声,明显能察觉他们的催促之意。
“对不起,我再找找。”说罢,周意阮正打算将包里一块一块的零钱都拿出来,将视线下移时却忽然发现脚边多了20块钱。
“周意阮同学,你的钱掉了。”周意阮的耳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撞得惊慌,心脏砰砰跳着。
她转头,对上对方的柳叶眼。
“怎么?要我帮你捡吗?”沈谢野随意地勾了勾嘴角,而后蹲下来,手落在她的白色帆布鞋旁,却又没什么具体的动作,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