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冷冰冰

管家低眉敛目的退下。

眼下,别墅内极为寂静,仿佛刚才血腥嘈杂混乱的一幕是场幻觉。

只有掩盖在花香气下若有似无,隐隐约约能闻到的血腥气证明着刚才的一切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宋年仰头陷进沙发里,抬手捏了捏眉心,脸色阴鸷难看,周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一副生人勿近的烦躁模样。

这种时候,也就只有晋准这种从小就同他混在一处,狼狈为奸的,敢凑上去寻不痛快。

晋准上身光.溜.溜,心里想着尹春,下面支着的帐篷这会儿依旧没有要偃旗息鼓的架势。

他假模假样的抱着个抱枕遮羞,几步就挪到宋年身旁坐下。

好在宋年这会儿正烦着,仰头闭着眼睛捏眉心,根本没心思注意他。

晋准心虚的瞄了他一眼,见他根本没睁眼,这才松弛下来,似是随口打听:“是尹春打来的吧。”

“她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他语气自然,听起来没什么不妥,似乎就只是随口一问,关心朋友罢了。

宋年动了动唇瓣,声线沉沉,没睁眼,眉心拧出细小褶皱,清冷禁欲的一张脸又添几分阴鸷。

“没说什么……”

就是因为她没说什么。

若是她肯同他多说几句话,那便好了。

尹春从来都是温柔优雅的,每一丝情绪她都掌控的恰到好处,从来不会失控。

哪怕她明天不想去加平郡打高尔夫,可他强制她去,她也只是温温柔柔的接受,不再争取,不再提。

没有什么情绪,没什么底线,看似任他予取予求,可实际上好像他做什么她都无所谓。

可很不公平,不是吗?

他的情绪能被她三言两语就轻易勾动,而她却怎么都不为所动。

这让宋年陌生,不安,想要掌控。

新合财团是垄断式家族企业,是韩国顶级财阀家族,而他身为新合财团理事长的儿子,自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极为优渥肆意的生长环境让他也养成了阴晴不定,肆意嚣张的性子。

所有需求都能被极好的满足,会产生一种倦怠感,在这样的成长背景下,宋年很少流露出满意的情绪,更多的是挑剔,不满,烦躁,无端端的厌恶。

厌恶低阶层的人,厌恶侵犯他利益的人,厌恶猜不透他心思,还需要他费唇舌的人。

唯有提到尹春的时候,他会显露出几分迷茫,不解,无措,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暴躁,阴沉,烦闷的情绪。

宋年上身光.裸,抬手捏着眉眼时,手腕上带着的名贵腕表折射出干净刺眼的光线,刺的晋准眼睛疼。

他微微侧头,抬手用手背挡了一下,似是不相信,追问:“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怎么突然摔手机?”

宋年像是不胜其扰才开口敷衍,但实际他心中烦躁不堪,又不愿同外人说起私下里同尹春相处的私密细节,唯独晋准能让他信任一二。

他脸色冷厉,像结了层冰霜:“她说明天不想去打高尔夫。”

“我看不想去打高尔夫是假,不想见我是真。”

“一周的小假期,她没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说到这儿,宋年愈发烦躁,撑起身子,伸长手,摸过茶几上的烟,又点了一支,烟雾缭绕拢住他清俊的脸。

晋准倒是不以为意,许是还醉着,眼神有几分迷离,摊摊手:“这有什么的,你又不是不了解尹春,她喜欢安静,一向不太爱参加这种活动,平日里放假基本就在艺术馆呆着。”

“别想太多。”

闻言,宋年夹着烟,指间来回蹭了两下,侧头盯着晋准看,细碎的烟灰落在地上,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倒是了解她。”

这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把晋准看的直发毛,心虚不已,后背沿着脊骨往上窜冷意,一瞬间冒出不少冷汗。

他想扇自己两巴掌,让你嘴欠,得意忘形了吧。

宋年对尹春的事多敏感,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是活该!

晋准讪笑两声,硬着头皮对上宋年探究的视线,直视他,这种时候要是躲了,就彻底玩完了,他对尹春那点小心思就瞒不住了。

虽然是好兄弟,但食色.性也。

尹春乌发雪肤,温柔清妩,是仙和高中的女神,谁不喜欢。

他也惦记她,午夜梦回,不知和她共赴多少次云雨。

她攀附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声音又柔又娇。

只可惜,他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偷偷想。

梦醒,尹春是仙和高的女神,高不可攀,喜欢她的人太多了,犹如过江之鲫,他只能远观。

更何况还有宋年。

若是宋年知道他肮脏的心思,非活剐了他不可。

晋准平日藏的好,今天喝多了酒,又玩嗨了,有些得意忘形。这会儿被宋年阴沉沉盯着,再醉的酒也醒了,顿时清醒大半,故作镇定,插科打诨的解释:“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你跟尹春这都订婚多久了,还不冷不热的,看着一点都不亲密,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平日肯定要帮你多打听着啊。”

“再说了,尹春总待在艺术馆也不是什么秘密,全校都知道,你知道咱们学校多少男生为了看她,才买票进去看展的。”

晋准脑子转的快,三言两语就挑拨的宋年把心思转移到那些觊觎尹春的男生身上去了。

自己干干净净的脱身。

果然宋年听了,脸色愈发紧绷阴沉。

Spring艺术馆是首尔名气最大的艺术馆,由尹春父亲尹健亲自创办经营。

尹家也是韩国能排上名的财阀家族,主要经营实业,化工,纺织等业务,尹健是老会长的小儿子,格外宠溺些,把人宠成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无底线的善良包容,非黑即白,眼里容不得沙子,在混乱肆意扭曲的财阀背景下,显然是个异类。

Spring艺术馆每年都会捐助大笔款项,用于科学高中的建筑,学生奖学金,文化相关项目,还会举办免费的艺术展览。

尹健也以私人名义资助了不少家境贫困的学生。

这样正直善良,付出却不求回报的性子,为他赢得了极高的赞誉和名望。

尹春在仙和高处于社交上位圈,也离不开尹健的声望。

晋准嘴里提及的艺术馆就是这个。

若只是想想,宋年也许不会这般情绪失控,但他亲眼见过那个场景。

少女穿着素色连衣裙,肌肤赛雪,乌发像软缎似的,站在空旷的艺术馆里,被众星捧月的样子。

纯洁高雅,比馆里的任何一样艺术品都要名贵。

让人想要跪伏在她脚边,顶礼膜拜,把她奉若神明。

晋准眼睁睁看着宋年脸色越来越难看,阴云密布,他大气都不敢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虽然也是财阀三代,正儿八经的小少爷,可财阀也分三六九等,他们家肯定是不如宋家的,否则他也不至于苦哈哈的给宋年当跟班,看他脸色,放着尹春这么朵娇花,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要说他对宋年到底有几分真感情,不好说,有肯定是有的,但更多是狼狈为奸罢了。

同样无趣倦怠的生活,一起找点乐子,还能借宋年的势,狐假虎威,何乐而不为呢。

当跟班就要有当跟班的觉悟,会看眼色是基本,宋年情绪好的时候,他插科打诨,调侃两句,无伤大雅。

宋年情绪不好的时候,他也得夹紧尾巴,说话要再三斟酌。

可偏偏就有人要往枪口上撞。

晋准正琢磨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虽说这把火是尹春点的,但毕竟是他为了自保,添油加醋给烧旺的。

宋年情绪不愉,他也不好过就是了。

他动了动唇瓣,还没等吐出字来,就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晋准先抬头看过去,宋年顺着他的视线也跟着掀起眼皮,旋转楼梯上站着个清瘦的男生,身材颀长,很白,是不太健康的苍白,皮肤很薄,脖颈间淡淡的青色血管脉络清晰可见,长相清俊,唇角处有一抹青紫痕迹,似乎是受伤淤血,眉眼与宋年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宋年阴鸷危险,攻击性极强,正统的财阀三代用钱堆出来的花团锦簇,是天生的上位者。

而男生则看着沉默隐忍,存在感很低,甚至是有些麻木的。

这种麻木似乎是已经刻进骨子里了,从内到外,表现在眼神,动作,神态上。

晋准看见他,神色顿时松弛下来,抱着手臂,唇边嗜起一抹笑,似笑非笑的盯着男生。

现在不用担心了,宋年有发泄的地儿了。

是宋然,理事长的私生子。

宋年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虽然宋年从不承认,并以此为耻,可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就摆在这里,宋然生活在这个家里,似乎也情有可原。

原配,亲生子,私生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看似荒唐的事情,偏偏在这泼天富贵的财阀家中成了事实,只因其中牵扯利益颇深。

宋然的母亲就是财阀家的私生女,上不得台面,本是要被随意打发的,可见过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人又怎么甘心去过平庸的日子,所以她勾引了新婚的宋理事长,甚至在夫人生产的同一天,生下了宋然。

虽说是私生女,但一举得男,攀上新合财团,宋然名义上的外公索性将利益最大化。

将宋然母亲送到国外的疗养院,又将宋然留在宋家任宋年欺侮打骂,只要不弄死,他们从不过问,算做向夫人赔罪,留着宋然,又与新合财团攀上关系,利益交织,业务往来比从前更紧密。

宋然是牺牲品,从始至终就由不得他。

从他的角度看是这样,他是无辜的,没得选。

可在宋年看来,宋然就是侵犯者,从独子对占据父亲喜爱,到财产分割,股权分配的绝对优势地位,全方位都被他侵犯威胁。

更遑论母亲因着厌恶父亲出轨,从而转移到他身上的迁怒。

所以宋年恨毒了这个私生子,整日作践他,以折磨他为乐。

宋年眼神暗沉的盯着宋然,细微的拧了一下眉,将烟在茶几上碾灭,落了许多烟灰。

旋转楼梯上的宋然神色淡漠,只是同他们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怔愣了一瞬,而后脚步未停,继续往楼下走来。

并未往宋年晋准的方向来,似乎是要去厨房倒水喝。

宋年没看他,盯着茶几上的烟灰,随口吩咐:“倒杯水来。”

眼下大厅里没有佣人,他吩咐的是谁显而易见。

闻言,宋然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朝着冰箱的位置走去。

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晋准抱着手臂看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年则一直垂着头,看不分明他的神态,但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他吩咐倒杯水来,却没说要冰水,温水,还是热水。

宋然直接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透明雕花的玻璃杯里冰块碰撞,叮泠作响。

送到宋年面前这一段距离,他手心已经冰凉刺骨。

他垂着眼,安安静静的将玻璃杯搁置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宋年漫不经心的拿起杯子,修长白皙,骨节匀称的手指懒散的在杯壁上轻敲了敲,轻嘶一声,随即单边挑起眉,勾唇轻笑:“这么凉怎么喝啊?”

宋然垂头不语。

相似的眉眼作出隐忍麻木的模样,更让宋年觉得刺眼。

他明明下半张脸在笑,可偏偏眼底阴沉,没什么情绪,愈发阴森。

下一秒,他骤然将杯子抬高,恶劣的松手,透明雕花的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水溅了一地,冰块噼里啪啦也砸在地上。

宋年嗤笑一声,神态恶劣又狠毒:“跪着反省吧。”

“水都倒不好,还能做些什么呢。”

说完,就同他擦肩而过,慢吞吞的上楼去了。

宋然沉默着跪下,没什么反应,地上是一滩冰水,膝盖跪在玻璃碎片上,锋利的碎片一下子扎进肉里,霎时鲜血淋漓,好在冰水寒凉刺骨,能麻木些痛觉。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倒热水会说太烫,倒冰水会说太凉,倒温水会说喝着不够爽口,

总之,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宋年要折磨他没有理由。

而他也是故意为之,今夜故意出现在他面前,故意让他折磨自己。

晋准瞄了眼从宋然膝盖下缓缓淌出来的血,仿佛鼻尖已经闻到了血腥气,几欲作呕,捂住鼻子,打了个响指。

没到几秒钟,就有个佣人小跑着过来,躬着身子,等吩咐。

晋准看了眼时间,吩咐:“看着他,冰块没化完,不许他起来。”

佣人瞥宋然一眼,心下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是,晋少爷。”

晋少爷是少爷的跟班,他的意思就是少爷的意思。

宋年才是这个家里正经的主人。

晋准伸了个懒腰,揉捏着后脖颈,往客房走。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宋然和负责看着他的佣人。

一个沉默麻木,连声痛都不喊。

一个心生不忍,连看都不敢看。

宋然直挺挺的跪着,膝盖不停渗血,与冰水混合。

这点痛算不了什么,迟早有一天他会爬到宋年头上,他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他会百倍,千倍的还给他。

佣人抬头看了眼时间,客厅悬挂着的高级石英钟,指针滴答滴答的转动着。

正正好好,凌晨一点三十分。

与此同时,尹家别墅。

院内设计典雅,或浓或淡的绿意相得益彰,二楼正中央的房间里装修是通体的淡雅白色,温柔清淡。

房间内设有实时显示温度,湿度,氧气含量的刻度表。

力求达到最舒适的居住环境。

床上躺着的少女睡相极佳,温柔清丽,鹅蛋脸,细弯眉,浓密乌黑如上好绸缎一般顺滑的长发,像点缀春天的百合花。

原本安稳睡着的人,突然蹙起细眉,睫毛颤动,盖在被子下的腿无意识的蜷曲起来,似是很痛苦,光洁的额头慢慢浮现出一层薄汗。

可她眼睛还是紧紧闭着。

床对面墙上挂着的珍珠白玉石装饰时钟,指针转动。

恰好是凌晨一点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