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力,大秦御史大夫。官职很高,家中自然仆从如云。
但是他一直在蛰伏,所以家中的仆从也就安分守己。
现在冯去力要有所动作了,于是将家中不少仆役都派了出去,暗中打探王绾都行踪,查证他有没有枉法的记录。
冯去力的管家,冯甲,有些担忧。
他低声问道:“主人,我们当真要弹劾丞相吗?”
冯去力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怎么,你怕了?”
冯甲苦笑了一声,说道:“怕……倒也未必。只是小人觉得,丞相在朝中势力很大,我们贸然弹劾,一旦事情不成,反而会引起丞相的反击,到那时候,主人就危险了。”
冯去力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知道?”
“不过,陛下任命我为丞相之副。你觉得,丞相会怎么想?”
冯甲说道:“丞相自然坐立不安。”
冯去力又说道:“如果你是丞相,你会怎么做?”
冯甲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然后迟疑的说道:“若小人是丞相,恐怕会搜罗主人的纰漏,将这些证据攥在手里面。以此来要挟主人,使自己可以自保。”
冯去力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
“陛下的任命,看似是要用我取代王绾。实则不然,这是让我和王绾互相猜忌啊。即便我们两个见到对方,互相表明心迹,甚至歃血为盟。”
“我真的能相信他吗?他真的能相信我吗?”
“陛下这一手,很高明啊。我们两个不得不站在对立面。今日我不弹劾王绾,来日王绾恐怕也要弹劾我。既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今我先搜罗一些证据。若这些证据可以扳倒王绾,那就顺水推舟,由我来坐一坐这丞相的位子。若这些证据不足以扳倒王绾,那就捏在手里面,敲山震虎,要王绾不得轻举妄动。”
冯甲一脸敬佩的看着冯去力:“小人懂了,主人果然是深谋远虑啊。”
冯去力微微一笑,对冯甲说道:“近日,要约束府中上下人等,不可触犯法纪,给王绾以把柄。往日有巧取豪夺,欺压良善的,都要加倍赔偿苦主,力求化解恩怨。”
冯甲连连称是。
冯去力又说道:“你再组织一批有德行,又忠实可靠的人,专门调查府中人,看看有没有触犯法纪之人,一旦查实,立刻驱逐出去。”
冯甲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去办这一件事了。
冯去力长舒了一口气,站在院子正中,看见庭院中的那棵树,已经长满了绿叶,正在争夺春日的阳光。
冯去力暗暗感慨:草木尚且知道奋发向上,何况人乎?
冯甲的动作很快,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家已经被丞相盯上了,稍有不慎,冯大人便会罢官免职。而他们这些仆役,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因此,冯府上下,开始严格的约束下人。短短几日之内,冯府的精神面貌,竟然焕然一新。
这种情况,同样出现在王绾的府邸。
…………
嬴政居于深宫之中,但是皇宫外面的情况,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听完司豚的汇报之后,嬴政满意的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了。
嬴政忍不住笑了:这就是天子啊。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让文武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只需要一道诏令,便可以让他们互相监视。
嬴政看着宏伟壮丽的皇宫,心中忽然有点不舍:这人间,倒也当真不错啊。不知道成仙之后,那日子是何光景。
…………
人无完人,只要有心收集罪状,总能找到一些东西。
很快,冯去力的人,就有了一批王绾的黑材料。
这里面说,王绾的家奴,曾经打死过一个人。
不过……就在今日,那奴仆主动自首了。
里面还说,王绾的管家,曾经霸占过百姓的田亩。
不过……就在今日,管家不仅将田亩送还,而且赔偿了十镒金。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冯去力看的哑然失笑:“丞相的动作,真是够快的啊。”
其实,这些罪证都是细枝末节而已。想要扳倒一国丞相,这根本起不到作用。
王绾顶多被皇帝训斥一句驭下不严而已。
冯去力看来看去,最后发现,有几条罪状,王绾始终没有动作。冯去力可以趁机捏在手里。
其中一条罪状说,王绾将一个商贾的家眷软禁在了府中。
冯去力看了看那商贾的名字,说是叫周贵。
这个名字很耳熟,不过冯去力现在有大事要办,也懒得去想这所谓的周贵是谁。
他又看
这罪状说,王绾欠钱不还。有一些朝臣,曾经借给王绾几千万钱。王绾只还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就再没有消息了,有赖账的嫌疑。
冯去力看到这里,差点乐了。
宰相,也赖账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罪证。真要拿这个弹劾,反而会让陛下鄙视自己。
冯去力将这些罪证扔在书案上,然后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踱步。
他走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商贾的名字,始终在脑子里徘徊,挥之不去。
于是冯去力随口问身边的管家:“这个周贵,是何人啊?为何本官觉得如此熟悉?”
冯甲笑着说:“主人怎么忘了?前段时间,周贵可是咸阳城中的名人啊。他倾家荡产,了一万万钱,买了谪仙一百多个奖牌。”
“本想着倒卖一手,大赚一笔。结果后来再也卖不出去了。如今整天走街串巷,推销他的奖牌,已经沦为咸阳城中的笑柄了。”
冯去力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此人。”
他有些嘲讽的说道:“丞相倒也有意思,这么一个落魄的商贾,和他较什么劲?这不是显得气量太小了吗?”
说到这里,冯去力忽然微微一愣。
他快步走到屋子里面,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仆役搜集来的罪证。
王绾,只软禁了周贵的家眷,并没有软禁周贵。
这说明什么?这像是要挟啊。
冯去力忽然有点激动,他感觉这件事里面,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一边想,一边自言自语:“抓了周贵的家眷,自然是要挟他做一些事情了。这个周贵整天在咸阳城贩卖奖牌。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难道贩卖奖牌是个幌子,他专门为了丞相打探消息?”
旁边的冯甲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小人有个想法。”
冯去力说道:“说来听听。”
冯甲说道:“丞相大人抓了周贵的家眷,是不是就只是为了让周贵贩卖奖牌呢?”
“嗯?”冯去力有点不明白。
冯甲说道:“大人身在高位,不了解这些商贾的事,小人却知道,这周贵原本是卖糕点的。家中虽然有钱,可是也没有一万万钱那么多。”
“因此小人觉得,周贵当日拿出那么多钱来,是不是从别人家借来的?”
“是不是丞相大人借给他的?如今周贵还不上,因此丞相扣留了他的家眷,让他卖奖牌还债。”
冯去力说道:“你这推测,倒也有道理。不过……周贵一个低贱的商贾,怎么能得到丞相的资助?这就有些不合理了。”
冯甲笑着说道:“丞相与周贵早就认识了。主人还记不记得?当初谪仙开选拔大会,邀请商贾赞助。”
“当时这个周贵便收到了邀请,结果他想要推辞,却不敢推辞。于是四处托关系,最后竟然到了丞相门下。”
冯去力恍然大悟:“是了,当日在朝堂之上,丞相还指责槐谷子勒索商贾。如此说来,当日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个周贵。”
冯甲说道:“正是。后来赞助的风波平息了。陛下为了禁止谪仙对商贾打击报复,特别命令丞相专门接待受到打击的商贾。”
“这些商贾如果被谪仙威胁了,伤害了,可以直接进入丞相府告状。”
“大概从那时候起,丞相和周贵便认识了。”
冯去力点了点头:“应当便是如此了。”
他笑着说道:“如此说来,这一万万钱,是丞相帮着周贵拿出来的了。这两个人,或许是想从槐谷子手中赚一笔钱,结果没想到,赔了个干净。”
说这话的时候,冯去力有点幸灾乐祸。
冯甲在旁边笑嘻嘻的说道:“不止如此呢。小人觉得,丞相也未必能拿出来一万万钱,其中有一部分,想必是向朝臣借来的。否则的话,那些朝臣为何登门要债呢?”
冯去力连连点头:“有理,有理。这样一分析,所有的事情便可以串起来了。”
忽然,冯去力眼睛一亮,说道:“老夫,已经准备要弹劾丞相了。”
冯甲吓了一跳,紧张的说道:“这便开始了吗?可是主人,这点小小的罪状,即便告到陛下那里,也不算什么啊。”
“丞相大人做生意,好像也不算什么罪过。”
冯去力呵呵一笑:“你以为,只是做生意吗?不久前,咸阳城中,一直有一个传言,令老夫大惑不解。这传言说,陛下宴请了一批商贾之后,还要宴请
“老夫一直很奇怪,这个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如今老夫已经明白了,这谣言,多半是周贵传出来的。如果商贾听信了这个谣言,他的奖牌就可以卖出去了。”
冯甲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冯去力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既然是谣言,谁又能说清楚源头在哪里呢?如果我说这谣言不是周贵传出来的,是丞相传出来的,一样能够解释得通。”
“丞相正在被人催债,不得已,故意散布这样的谣言。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可是在中伤陛下啊。这样的大罪过,足以让丞相吃一个大亏了。”
冯甲也笑眯眯的说道:“恭喜主人,怕是要位列群臣之首了。”
冯去力呵呵一笑,说道:“是不是群臣之首,老夫倒也不在意。老夫只是想扫除朝堂之上的一些弊病罢了。”
冯甲连忙恭维的说道:“主人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啊。”
冯去力意气风发,对冯甲说道:“去,立刻把冯刃疾叫来。此人,该派上用场了。”
冯甲立刻屁颠屁颠的去了。
…………
一刻钟后,冯刃疾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来了。
其实冯刃疾有马车,但是每次前往朝中重臣家中的时候,他都喜欢跑着去。
这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会显得自己格外忠诚。为了各位大人的事,如此急匆匆地赶来,往往会得到各位大人赞许的目光。
果然,冯去力对冯刃疾点了点头:“辛苦了。”
冯刃疾精神抖擞,躬身说道:“小弟愿为兄长肝脑涂地,这点辛苦算得什么?”
冯去力满意的笑了,然后说道:“咱们要弹劾王绾了。你回去之后,立刻准备准备,打好腹稿。明日就是朝议之期,咱们在朝堂之上,突然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冯刃疾听的魂飞魄散,颤抖着说道:“这……这便要开始了?”
冯刃疾,只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浑水摸鱼升个官而已。
他原本以为,这样级别的神仙打架,总要对峙个十年八载的,没想到这才几天的时间,就要掐起来了?
冯去力弹劾丞相倒也罢了。却让自己冲锋陷阵。
自己人微言轻,人家丞相稍微一用力,就把自己碾碎了啊。
冯去力有些不快的看着冯刃疾:“你怕了?”
冯刃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没有,没有,这是热的。”
冯去力点了点头,说道:“至于丞相的罪证,我已经找到了。你只要抓住他,穷追不舍的痛打便可以了。”
冯刃疾忐忑不安的应了一声。
随后,冯去力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
冯刃疾听完之后,更加绝望了。
还以为是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闹了半天,全是猜测啊。
这不是坑人吗?回头查无实据,自己还要不要命了?
冯刃疾干笑了一声,对冯去力说道:“兄长,小弟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嗯?”冯去力纳闷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冯刃疾说道:“咱们一上来就孤军深入,对准丞相,用意太过明显了。咱们不如将矛头对准周贵。状告周贵散布流言,中伤陛下。”
冯去力皱了皱眉头:“然后呢?”
冯刃疾说道:“陛下定然勃然大怒,会派人详查。若小弟所料不错的话,此事应当由内史赵腾负责。”
“赵腾此人,虽然与丞相关系不错,但是也没有好到共进退的地步。若赵腾查来查去,发现周贵是丞相的人。”
“那么顺理成章的,丞相所做的事,就被公诸于众了。丞相倒了,而兄长就可以做丞相了。”
“这样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外人看来,扳倒丞相的并不是兄长你,而是赵腾,或者说,是王绾多行不义,东窗事发,自己倒了。”
冯去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如果直接弹劾王绾,把他斗倒了,自己做丞相。那吃相确实太难看了。
冯刃疾说的办法更好,很隐蔽。让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不用被朝臣暗地里戳脊梁骨。
于是冯去力满意的对冯刃疾说道:“刃疾啊,你还真是个人才。看来以后本官要好好的重用你一番了。”
冯刃疾喜不自胜,说道:“多谢兄长栽培。”
他心里同样乐开了。
弹劾王绾,一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但是状告周贵,那就不一样了。周贵一个商贾,能把自己怎么样?
冯刃疾越想越美,忍不住咧嘴笑了。
他一抬头,看见冯去力也正在咧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