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雍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大的受害者。别人有宗族中的朝臣做靠山,他没有。别人可以拉下脸来找申纶道歉,他不行。
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一群人倒霉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都找到了出路,就剩下自己。
徐雍有些彷徨,坐在几案后面手足无措。
这时候,徐雍的儿子,徐昴进来了。他满脸泪痕,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仕途无望了,是不是?”
徐雍心中一痛。
自己这个儿子,已经年近三十了。只因为自己在朝中势单力孤,直到现在也没有进入仕途。
按原来的计划,徐雍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的结交那些重臣,就算轮也应该轮到他了。只可惜……自己亲手把这一切都断送了。
徐雍缓缓地站起来,对徐昴说道:“谁说你仕途无望了?不要听人胡言乱语。”
徐昴说道:“那些朝臣的家人,我已经见到了,他们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我知道,求他们举荐,已经不可能了。”
徐雍勉强笑了笑:“无妨,举荐不成,还可以科举。只要分数足够高,照样可以入朝为官。”
徐昴长叹了一口气:“科举,科举……教科书是商君别院编定的。而现在商君别院又开班授课,外人哪能争得过他们?至少下一次科举,商君别院的人,是有优势的。或许要等十年之后,天下人熟悉了科举,商君别院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雍没说话。
徐昴揉了揉眼睛:“可是,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年?”
说了这话之后,他转身走了。
徐雍看着徐昴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个不孝子。”
徐昴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要求徐雍去求请,去道歉。
徐雍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打算去申纶家一趟。
面子算什么?若真的因为此事,徐氏败落了,那才对不起列祖列宗。
当徐雍来到申纶府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两三个朝臣从附近经过。
这些朝臣在前几日也曾经来道歉,当初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心里面却带着尴尬和屈辱。
每每提起这件事来,他们还忍不住纷纷摇头叹息,觉得自己当初真不该多嘴犯贱。然而,当今日他们看到徐雍的时候,顿时挺直了腰杆。
毕竟和徐雍相比,他们这点屈辱不算什么。他们当初只是嘲讽了申纶几句而已,打打马虎眼,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徐雍就不一样了,徐雍可是申纶最好的朋友啊,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申纶绝交。这是彻底把话说绝了。
现在他也来道歉了?他还有脸道歉?
想到这里,这几个朝臣居然站在附近不走了,显然是看看热闹。
徐雍咬了咬牙,觉得更丢人了。现在他终于能体会数日前申纶的感觉了。
不过人已经到了,再丢人也硬着头皮上吧。于是徐雍谁也没看,低着头到了府门口,然后递上去了拜帖。
谁知道看门的人看了看拜帖,直接丢到了徐雍怀里面:“徐大人,我家主人说了,你们二位已然绝交了。既然绝交,就不必有来往了。”
身后传来一阵窃笑声。
徐雍满脸通红,说道:“麻烦你代为通报一声,就说徐雍来访。”
看门的人不为所动。
徐雍想了想,摸出来了一块金子,塞给了看门人。
看门人的脸色终于好了一点,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后,徐雍已经等的腰膝酸软了,终于,看门人回来了,他向徐雍拱了拱手,说道:“我家主人说了,今日便要去楚地。从此以后,与咸阳城再无瓜葛。你们二人的恩怨,也无需再提了,从此便作陌路人吧。”
徐雍愣了好一会,试探着问道:“这意思是,原谅我了?”
看门人呵呵笑了一声。
那几个看热闹的朝臣笑嘻嘻的说道:“徐兄,若当真原谅你了,为何不请你进去坐坐呢?”
徐雍恼火的看了那几个人一眼,恨不得对这些人饱以老拳。
但是他忍住了。今天自己是来道歉的,不能节外生枝。
徐雍又对看门人说:“我与申兄,相交多年。只不过一时有些争执而已,让我进去见见他,当面说清楚,如何?”
看门人摸着下巴,一副沉吟的样子。
徐雍又摸出来了一块金子。看门人接了之后,笑眯眯的进去了。
这一次,徐雍等了一个时辰。不仅他腰膝酸软,连看热闹的朝臣也有点累了。
可是里面始终没有动静。
徐雍正打算进去看看的时候,忽然从远处来了三两个人,大摇大摆的就要进去。
徐雍忙拦住他们,说道:“尔等何人?怎能擅闯申兄府邸?”
那几个人看了看徐雍,说道:“我们乃是商君别院的匠户。申大人已经把宅院卖给我们了。”
徐雍愣了。
这时候,徐雍的管家徐甲飞奔而来,对徐雍说道:“主人,主人。申纶大人已经带着家人离开了,这时候已经到城门口了。不少朝臣都在给他送行。尤其是曾经和他起口角的朝臣,更是热情的很。”
徐雍一听这话,脑子里嗡的一声,看着眼前的宅院,有点难以置信:“他何时走的?”
徐甲说道:“小人已经打听清楚了,申纶大人一早就离开了宅院,耽搁到现在才出城,是在等公子高。”
徐雍有点茫然:“申纶不在宅院中?那刚才的看门人……”
一瞬间,徐雍把一切都想明白了。那看门人仅仅是留下来看门,等待商君别院的匠户交接罢了,居然敢编造谎话,骗了他两锭金子?自己再倒霉,那也是大臣啊,这看门人一个奴仆,居然如此大胆?
但是徐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人家眼看着就要跟着申纶去楚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自己和申纶关系破裂成这样,趁机讹一笔,也许申纶还要击节赞赏。
徐甲在旁边催促说:“主人,我们要不要赶上去?或许还来得及和申纶大人见上一面。”
徐雍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好见的?即便见到了,也不过是当众受辱罢了。”
徐甲低声说道:“或许申大人,就是要主人当众受辱才觉得畅快呢?”
徐雍微微一愣。当初在文武百官面前,自己与申纶绝交,确实让他受到了奇耻大辱,今日自己再当面去致歉,等于把这屈辱又吞了回来。
报应来的好快。
徐雍沉吟了一会,咬了咬牙,说道:“罢了,我就走一趟。徐昴这不孝子,若将来不能出人头地,辜负了老夫今日的屈辱,我就亲自杀了他。”
徐雍带着徐甲,急匆匆的赶往城门。而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那几个朝臣,也笑嘻嘻的尾随在后面。
…………
申纶陪着公子高坐在一辆马车上。这车极为高大,极为宽敞,极为坚固。前后左右,各有数百名身经百战的将士护卫。
在这近千将士外围,则是公子高的仆役,申纶的家眷。在家眷之外,又有大批的卫队……
可以说,申纶和公子高把安全措施,做到了极致。
现在申纶就在和公子高坐在马车中对弈。
公子高棋力不高,下棋的时候左支右绌,好在申纶有意谦让,每每在关键时刻放水,居然让公子高有了一种柳暗明又一村的感觉。因此他下得津津有味。
一局终了,公子高忽然注意到,车架外面多了很多人。
他有点担忧的说道:“师父,这些闲杂人等是谁?莫非是刺客?”
申纶有点无奈,说道:“公子无忧,如今我们还没有出咸阳城。不会有刺客的。至于周围这些人,是前来送行的朝臣。”
公子高向外面张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几个熟面孔。他有点纳闷的说道:“我们师徒在朝中向来没什么根基,怎么今日有这许多人来送行?”
申纶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看中的不是我们师徒的面子,是谪仙的面子啊。”
公子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其实他拜李水为叔父,虽然是心甘情愿,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点不自在的,因为那些嘲讽人的传言,他也听到了一两句。
可是今日,公子高发现,只因为自己是谪仙的侄儿,就有这么多人来讨好。他的心脏开始砰砰的跳起来了,有些激动的说道:“师父果然高明,与谪仙结交,真是一招妙棋啊。”
申纶自然知道实情,谪仙只是动了动嘴,那些朝臣就蜂拥而来,向自己道歉、讨好。这才是有大本领,大智慧的人啊。
他看着外面的朝臣,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暗暗的想:为师不高明,真正高明的是谪仙啊。若我早日与谪仙结交,何至于流落到楚地?
公子高问申纶:“师父,朝臣送行,我们要不要下车道谢?”
申纶摇了摇头,对公子高说道:“你要记住,你现在是谪仙的子侄,万万不能自降身份,妄自菲薄,丢了谪仙的脸面。”
公子高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他思索了一会,忽然说道:“徒儿明白了,世人都说,谪仙厚颜无耻,不尊礼法,可是偏偏有这么多人对他恭恭敬敬。而赵高王离之流,他们平日待人,倒也颇有礼节,可是他们倒霉的时候,一个站出来说话的都没有。”
“可见朝堂之上,有礼与无礼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实力。实力到了,肆意妄为也没什么。”
申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老夫一生钻研权谋,直至今日方才恍然大悟,权谋皆是辅助,实力才是立身之根本啊。”
师徒两个正在讨论,忽然听到外面的卫兵说道:“公子,谪仙与李信将军,前来相送。”
公子高和申纶两个人一听这话,连忙连滚带爬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衣冠,去拜见李水。
李水和李信,远远的站在一块空地上,正笑眯眯的看着申纶。
等申纶走到身边,李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本仙说要帮你出气,你今日可感受到了?”
申纶回头看了看,只见身后有几十位朝臣,正挥汗如雨的前来送行,忍不住热泪盈快,激动不已的说道:“下官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谪仙如此大恩,下官无以为报。此生,唯谪仙马首是瞻。”
旁边的公子高也行了一礼,说道:“小侄唯叔父马首是瞻。”
李水满意的笑了。
李信忽然在旁边笑嘻嘻的说道:“我与槐谷子,可是至交好友,亲如兄弟啊。”
公子高机灵得很,立刻向李信行了一礼:“小侄拜见叔父。”
李信满意的笑了。
李水有点无奈:占这种便宜很有意思吗?
这时候,远远的跑过来一人,这人一边跑一边喊道:“申兄。申兄留步。”
申纶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遍。
李水问道:“那人是谁?”
申纶说道:“是徐雍。”
李水皱了皱眉头:“好熟悉的名字。”
李信在旁边说:“就是数日前在议政殿门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和申纶绝交的那一位。”
李水顿时变色,说道:“什么徐雍?他已经与申纶绝交了,今日怎么会来?这分明是刺客假扮的,快抓起来。”
身边的匠户听了这吩咐,顿时手提大棒,如狼似虎的朝徐雍跑过去了,一边跑一边喊:“有刺客,保护公子。”
徐雍愣了,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些匠户是朝自己来的。顿时暗骂了一声,掉头就跑。
公子高的侍卫听了匠户们的呼喊,是有点犹豫的。他们感觉徐雍不像是刺客。但是徐雍一逃跑,就显得有点做贼心虚了。
于是侍卫们干脆一拥而上,把徐雍给绑起来了……
徐雍像是待宰的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今日有十几位同僚在此,无数百姓在此,这人可丢大了……
他努力的扭着头,把自己的脸埋在土里面,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至于自己是不是刺客,等这里的人都散了,找个僻静的地方,自然可以说清楚。
可惜,偏偏有人喊道:“抓错了,他不是刺客,他是徐雍大人啊。”
喊这话的,分明就是跟着他,看了一路热闹的朝臣。
徐雍哭了:为何你们都要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