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继位,一纸圣意命襄南侯率大军出征,前往炬陈关迎战西夷北萧。
特封姜清佑为永诚侯,随军同往。
不消半日又传一旨,命陆司昀同赴炬陈关督战。
正值城外停棺满七日,陆家三子迎亡母棺椁入城之时!
曹大娘子率侯府女眷皆着以素衣,送襄南侯一行人出城。待侯府马车出了城门,钱妈妈为首的侯府老人儿们上前,一个个的将早已备好的苎麻蓑衣......披在了女眷们的肩上……
再候......棺椁入城!
陆家老大陆喻洲走在迎棺入城的队伍最前,手执白幡引路。
身后的队伍无不强忍悲痛。
个个哭红了眼睛,失魂落魄的跟着队伍行进的速度,缓慢向前移动。
满城百姓自发而来,想送一送出征的老侯爷,迎一迎曾以女子之身——
血战沙场、立下骁勇之名的……
姜家五姑娘!
夹道两侧水泄不通。
素衣送君去,青麻迎女归!
棺与车马擦肩而过。
生不见生,亡,不见亡!
两支队伍在城门处短暂相遇,却不曾有一人侧目他处,只识眼前路即是脚下路。
个个视死如归,不曾有怯!
马车里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城中送行的百姓猜测,大概是那位垂垂老矣、被迫又披甲出征的老侯爷自知有去无回,不忍看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躺在棺椁中......
被送回来的样子。
送行的家眷们强忍着悲痛,暗自哭泣。
此一去便是背水一战,也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重聚之日!终是青丝换白发,姜家人铮铮傲骨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去,一具具尸体往回送啊......
城中百姓感叹老侯爷如此年纪,膝下儿女逐一早丧,却还要披甲出征。
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曹大娘子迎棺入城,身后众娘子泣不成声。
她看似坚强……
只怕魂魄早已随着队伍去了。
那双精明了一辈子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薄雾,仅有微弱的视力——
算是彻底的毁了!
她的至亲之人,一个个的都为着那该死的炬陈关倒下了……
今日迎一个,过几日还要迎一个!
一个,又一个......
一个进了城。
一个还在路上......
骨肉至亲啊,谁人又看得到她那颗破碎不堪,淌着鲜血的心啊......
可那出城的……
还能不能回来呢?
那驮着棺椁的马车才进了城,马儿却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先是守在棺椁旁的陆喻澜发现了,立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急忙偷偷去拽了一旁二哥的衣角示意,紧接着陆喻泽也注意到了这一异状。
他们兄弟俩默不作声地行到马儿两侧,悄然用力拉扯。
可马儿纹丝不动,如同定在了当场……
突然!
一双前蹄曲跪于地面,惊住了所有的人!
幸而!人群里高声呼喝,只说是连马都舍不得他们的骁定将军。
便有人带头,一声声附和着,跪倒在地放声嚎啕。
“骁定将军!骁定将军啊——”
“五姑娘……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五姑娘——”
一时间哭声震天!
继而乌云压顶,云层间轰雷阵阵,如有巨兽咆哮。
不多会儿的功夫,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子就倾洒了下来,密密麻麻!
曹大娘子在钱妈妈的搀扶下,摸索着,走到马儿跟前。
她上手轻轻抚摸着战马,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与夺眶而出的泪浑然难分——
“我知道……我知你舍不得她!我又何尝舍得呢?可她......有她要去的地方啊,哪怕前面的路是火海是刀山,她都得去了......她是姜家的人,她是……姜家的人啊......”
字字句句,都是一个母亲的无奈。
那便是她的宁儿,非去不可的理由啊!姜家需要她的宁儿,天下需要她的宁儿。
自宁儿小的时候,她盼着宁儿早些长大,她盼着宁儿有拿住命运的本事......
可当她的宁儿果真有了那般滔天的本领,她又恨不得,她的宁儿还是当初那个犯了错......就会爬到树上去躲着的孩子啊......
身为襄南侯府的正室大夫人,作为堂堂襄南侯的大娘子,这个节骨眼儿上,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明知前面是死路一条,她也得看着至亲之人披甲出征了......
再没别的选择。
那是姜家人的使命啊!
一个个地送走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没有人比曹大娘子更懂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明知山有虎……
她还是得放自己的女儿去了……
哭肿的眼睛蒙着灰靡之色,望向雨水坠落的云端。模模糊糊的,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雨水落在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混着泪往下流!
“......老天爷呀!——你怎能,就这么夺走我的一切啊!你太狠心了啊!你,太——狠——心——了——!!!”
曹大娘子声嘶力竭的哭嚎着。
钱妈妈护着她那脆弱不堪的姑娘,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里摇摇欲坠。
曹大娘子哭到气绝,不断捶着心口。
哭诉着她的绝望……
就连路旁的百姓也忍不住抽泣。
马儿却在此时骤然站了起来!
陆家兄弟上前搀扶外祖母和钱妈妈起身,连忙让到了一旁。
陆喻洲挥袖高呼,“走——”
迎棺的队伍继续向前走。
依照新君特赦,称姜晏宁本为姜家女,陆司昀被指派随军前往炬陈关督战,姜晏宁的棺椁可先安置于姜家,待一切后事布置妥当,再定入葬事宜。
朝上百官皆表示理解。
于是就由亲娘领路在前,将“她”的棺椁一路迎回了姜家。
曹大娘子孱弱的身姿,在倾盆大雨间饶有被吞没的架势,却还是在钱妈妈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在队伍最前,领着幡棺进到了姜家大门里。
待抬棺之人入了门,曹大娘子回过神来站在大雨间,她缓慢移动脚步,向着每一个前来送行的人——
郑重鞠了一躬。
众人皆还以礼,哭声道,“大娘子珍重啊......”
大雨未有停歇的迹象,频有轰雷响彻大地,那消瘦的身影站在侯府大门前,苦苦支撑。
一如她的一生......
当初,她也是从这大门嫁进来的,这一辈子当真是......
“噗”地一口鲜血从胸腔里喷出。
惊得众人瞪大了眼睛。
“外祖母!——”陆喻澜快步上前,托住了曹大娘子倒下的身子。
鲜血还挂在唇边,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
“孩子......别、别怨你娘......”曹大娘子放心不下,“别怨她,她也可怜......”
曹大娘子可怜自己的女儿呀......
为着姜家女的身份,豁出了一生,人人都只羡慕她活得那样洒脱自在,却不知......却不知她也是满身的伤,多少次浴血奋战,拼了命杀出来的......
“不怨,不怨。”陆喻澜见外祖母这副样子,心疼得唇齿打颤。
他早就不怨了。